没有生活的生活(第2/4页)

美根子渴望自己的身体与岛木结合在一起,她不知多少次受到这种无法抑制的强烈情欲的煎熬。

车子快到银座四条街的时候,东野问:“往哪儿去?”

“要去的话,我一个人去。”美根子说。

“随你的便,我见了他也不管用。”

“那您为什么要送我去找岛木?”

“让你心安理得。”东野轻松地回答,“好吧,去哪儿?是新桥方向?”

“不,圣路加医院后面的河边。”

东野的雷诺往筑地方向驶去。

前面就是河流。美根子慌忙说:“行了,就停在这儿。”

东野停车后,点燃一支烟,说:“我在这儿等。”

美根子没想到东野心地这么好,却又怀疑他是否以愚弄自己为乐。东野关上车门,美根子用手指头敲着窗玻璃说:“要是找到他,我就不回来了。”

美根子脸色苍白紧张,像刁狠的恶妇一样闪动着难以捉摸的目光。她双臂抱在胸前,朝河边走去。

河水泛动着暗淡的光影。但是在早春阳光的映照下,一切都显得明媚亮堂。住在棚子里的女人们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门口热闹地聊天。她们对美根子这样显眼的外来者并不特别在意。美根子前一次来的时候就觉得,像岛木这样无依无靠、无处栖身的外来户要在这儿占有一席之地,绝非易事。跟前一次不同的是,道路中间竖着“正在施工”的告示牌,巨大的机器不断地挖土、装土。于是,这个棚户区好像被切成两块。棚子在起重机的隆隆轰鸣中颤动,但似乎谁都满不在乎。

美根子看着比前一次更显得无所归依的流水,还有船上理发店。一艘破船上开着一家理发店,美根子好奇地看着价目表。船体斑驳剥裂,一根竿子随波荡漾,既不流走也不下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像自己被拖入浑浊的流水。

一个女人把湿漉漉的烂菜帮垃圾倒在河里。美根子问道:“请问……”

“我打听一个人,五十岁左右,名叫岛木……”她鼓足勇气说,“原先在浅草,听说到这儿来了……”

女人没有反应,只是懒懒地站着。

“您知道吗?”

“嗯……”

“长得很精神,不爱说话。”

“你说的是老健吧?不爱说话……”

岛木不可能在这儿公开自己的真名实姓。

“这个老健,我想见见……”美根子抓住不放。

“你是他家里人吗?”女人上了年纪,说话就变得粗鲁。她两手插在条纹磨破的裙裤里。

“他住在哪里?”

“你是他家里人吗?”

“我是找人。不知道是不是他,他做什么呢?”

“本来就是一个流浪汉。”

美根子想,如果说自己是寻找下落不明的父亲,说不定这个女人会热情帮忙,看来她的嘴没有什么遮拦。

“这个流浪汉是文带来的。文的老婆把自己的活儿让他干,自己跟文出去旅行,所以他给文看家。大家都嫉妒他。”

美根子听得有点糊涂。接着那女人喋喋不休地扯了一大堆与老健无关的莫名其妙的话,美根子听着听着,觉得她脑子不太正常,心里越来越没有把握。女人的年龄也看不出来,大概五十多岁。

美根子从女人颠三倒四的话语中理出老健的部分来,整理一下,大概是说文这个拣破烂的把老健这个别处的流浪汉带过来。文从去年年底和一个名叫金的女人同居,他们出外旅行,就叫这个流浪汉给他看棚子,这是为了金能接得上活儿。就是说,老健既守棚子也守工作。他们出外旅行,从东京到京都、大阪走个来回,至少要花三个月。

美根子听到这儿,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这三个月里,有时就空着,有时让别人住,以前也是这样。”

那种新婚旅行也好什么也好,在东海道晓行夜宿,他们当然不会住旅馆,多半窝在稻草堆里过夜。据说女人躺在稻草堆里,头发闷热不透气,有一种味道,睡得特别香。

美根子忽然幻想起自己和岛木一起风餐露宿去旅行。她问道:“为了让金能接得上活儿,是什么意思?”

“那可是好活儿。”

金的工作是在附近电影院终场后打扫卫生,还帮银座后面一座楼房地下室的酒馆做开店前的准备。对于住在筑地河边棚子里的女人来说,这种工作实在令人羡慕,抢都抢不到,一旦丢掉,很难再有这样的好活儿。按一家月收入两千日元计算,如果能拿到三家的活儿,一个月就有五六千日元。文两口子把棚子和工作交给别人看管,自己却自由自在地外出旅行,而老健居然拣到了这样的美差。眼前这个女人对此似乎带着女人的嫉妒。“等文从京都、大阪一回来,他就会被赶出来,活儿也得被收走……”

可是,这个女人在看棚人的名字“健”的前面加一个“老”字,是否说明那个流浪汉为人不错呢?如果是这样,倒像岛木。

美根子听到文的老婆的工作,倒想起以前见过剧院演出结束、盛装艳服的观众散场时,一个低头缩肩的人影站在后门的昏暗处等着干活。另外,酒馆和小餐馆里客人吃喝闹腾到半夜三更,杯盘狼藉散伙而去,店里的服务员也不收拾,各自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就有那些不起眼的人来打扫,还要听从店里的女服务员使唤,给她们跑腿。有的酒馆没有住在店里的服务员,便雇计时工打扫卫生。美根子自己就是干这一行的,对这个很了解。这些人报酬微薄,干活却很卖力。

岛木难道也干这活儿吗?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工作。

地下室的小酒馆、小餐馆开门前,趁着店里还没人,迅速把活干完就走,不会遇见任何人。

“那个叫老健的人长得很文雅吗?”美根子问。

“不知道。”

“他在哪儿?”

“住在文的棚子里。”

“他的棚子在哪儿?”

“不在这儿,你问别人去。”女人显出不耐烦的样子,开始往自己的棚子走。

“他什么时候在棚子里?”

“不知道。现在大概出去了,早上没事睡觉吧。”

一群小孩子叫喊着跑过来,撞在美根子身上。他们用碎木片当手枪,玩西部片游戏。美根子看着木片手枪和孩子们一本正经的表情。

那儿的棚子里有人进进出出,那些棚子不是正经八百的房间,都用什么东西支在路上。

虽然美根子穿着漂亮鲜艳的服装,与这里的环境气氛极不相称,但没有人好奇地关注她,没人理睬她。

美根子决心无论如何要找到老健住的文的棚子,便皱着猫一样短小的脸庞走去。她从去年夏天开始,一直在怀疑岛木自杀的隅田川上来回找寻;最近听说岛木从浅草跑到筑地,又在拣破烂的棚子集中的河边找了好几趟,所以对这一带的环境比较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