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外褂(第2/4页)

“朝子谈论幽默就像螳螂发笑。”

“螳螂,是什么东西?”

“螳螂都不知道吗?就是那种虫子,一年到头怒气冲冲的样子……”

“我要是螳螂呀,就活不到一年。”

“一辈子就举着它那锯子般的胳膊过日子。”

敬子走进去,三人和气融融地聊天。清正剥着麝香葡萄浅绿色的外皮,敬子轻柔地坐在他旁边。清头发整齐,刮了胡子,脸色红润明亮。

敬子一边捏起自己盘里的麝香葡萄一边问朝子:“这是哪儿来的?”

“小山拿来的。”

“哦?谢谢。”敬子的目光和小山碰在一起,头略略一歪,“没想到。我很高兴。最近觉得有些寂寞,心里发慌。”其实,这些话是说给清听的。

“芙美子说想年底回去,所以我正考虑搬到旅馆住一阵子。”

“这个家我们也就来不了了,觉得冷清。”小山说。

“小山,你也这么说吗?”然后她转过身对清说:“清,你说这样不好吗?生活简单一点,改变一下心情,你的情绪也会平稳下来。”

清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忽然微微一笑。“我无所谓,妈妈你觉得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那声调既像坦率又像挖苦。

“这个家已经卖出去了,新的家只等墙壁一干,家具搬进去,就可以住。也就年底年初这段时间……”敬子说到这里,忽然心血来潮,改口说,“反正是住旅馆,要不到山里的温泉去过年。怎么样?小山,你也一起去,行吗?”

今天晚上,儿子、女儿和女婿陪着自己,敬子心神怡然,对昭男的思念也渐渐淡薄。

在旅次上辞旧迎新,犹如向新生活敞开一扇新的窗户。

小山第一个赞成:“好哇,一定带我去。”

小山因着与朝子的婚事,虽然与敬子见面还是屈指可数,但他喜欢敬子盛年女性的容貌与娴雅的风韵。每次见到她,心里熨帖,似乎总想让她宠爱,觉得她是一个生活悠闲惬意的奇异的女人。

小山从小学开始就住在哥哥嫂嫂的小家里,和他们的孩子挤在一个被窝里睡,穷愁潦倒。大学毕业以后也找不到工作,自己喜欢演戏,就靠这个勉强自食其力。他看着哥哥两口子愁眉不展、心力交瘁的样子,对家庭望而生畏。跟朝子的结合并不是考虑到结婚与家庭,而是因为两个人从事共同的职业。而且他认为朝子对普普通通的家庭生活不会心满意足。另一方面,敬子也没有给小山操劳持家的感觉,说是丈母娘,不如说像结识了一个漂亮的中年妇女做知心朋友。

他觉得和敬子一起进行家庭式的旅行能轻松痛快地休息,便兴致勃勃地问:“妈妈,您滑雪吗?”

清有点不乐意地说:“妈妈,你最好甭带我去。”

敬子碰了一鼻子灰。“你不想去旅行吗?就过年时陪陪妈也不行吗?”

清蹙着眉头,没吱声。敬子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似乎药劲已过,朝子又开始头痛,手指头按着太阳穴,站起来离开内厅。敬子一直想跟儿子推心置腹地好好谈一次,见朝子离开,便像驱逐小山似的说:“你去洗个澡吧。”

小山一出去,敬子就用充满母爱的眼光看着清。“清,妈妈也觉得这个家快散了,心乱如麻,没了主意。现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得到幸福。”

“哦?什么样的幸福?”清话里带气。

“妈妈也觉得要是你和弓子能如愿以偿,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所以我根本不会把她藏起来不让你见。弓子是自己到岛木的姐姐、矢代姑妈家去的。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被男人追得太紧,心里害怕、惊慌失措。过些日子,我准备找她好好谈一谈。”敬子温和诚恳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清。

但是清的眼睛露出怪异的神色,连谈及弓子的事也听不进去。“妈妈,其实你现在真的没主意了吧?”

敬子心头一惊。“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你设身处地想一想,不觉得妈妈心里没底吗?”

“其实呢,我看妈妈也可以说很有主见。碰到什么事,处理得有条不紊、得心应手,这一点比岛木先生强多了。”

敬子被清这么一绕,摸不透儿子的真实意图,心里未免三分胆怯,嘴里却说:“干吗非要拿我跟他比不可?我没有一点比他强的地方。”

“是吗?”

“我就一个人,没办法,自己瞎琢磨着干。”

“田部大夫搬到目自来住,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清冷不丁说起昭男。敬子简直魂飞魄散。

“弓子喜欢田部大夫。刚开始我还以为田部大夫对我们亲热,是喜欢妈妈……”

“你想太多了。”敬子惊慌得不知道这句话该说出口,还是只能在内心说给自己听。

“妈妈,弓子出走后,我怀疑她住在田部大夫那儿,就找到麴町的田部先生的家,这才知道他搬到附近来了。可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妈妈你也不告诉我,连弓子的行踪也是今天才对我说。我想了解田部大夫,尽管我的行为很卑劣,但我暗地里调查过。”

敬子无颜面对儿子,罪孽与羞耻使她无地自容、头昏目眩。清对一切都洞察知悉吗?不,他不会知道真相。敬子给自己打气,但如坐针毡,目光定在矮脚桌上。

清似乎也要鼓足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他略一犹豫,又开口道:“朝子结婚那天,宴会结束大家回去的时候,弓子把朝子腰间的花束送给田部大夫,还要为他解下胸前的绸带,我凭直觉知道他们很亲密。我心里慌乱,觉得不能这样磨磨蹭蹭,必须争取时间。回到家里,就和弓子两个人谈话。谈着谈着,我非常兴奋,控制不住。是我不好。弓子又说‘父亲死后,现在我非常懦弱’。我一听,一下子掉进深渊。”

“……”

“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就在那天夜里她会离家出走。讨厌我也没关系,只求她留在家里。除了这儿,弓子没有别的家。她也是妈妈的孩子,比我们更亲热的孩子。如果我不住家里弓子能回来,我随时可以离开。我去田部大夫的家不光是出于卑鄙低劣的禀性,也有想把弓子拜托给他、让他给弓子幸福的心情。”

“……”

“但是,现实比我的想象更加荒诞。我也为妈妈伤透了心。弓子走后,妈妈也觉得逍遥自在。我不相信一切,我已经决定再也不爱任何女人了。”清口气坚决地说完,对敬子发出冷漠的浅笑,一种似乎看透对方的嘲笑。

敬子感到恐惧般的痛苦,觉得自己的儿子就像背信弃义的年轻丈夫一样。她心如刀绞。

如果清恼恨昭男,敬子犹能忍受,但他冷眼鄙视母亲的阴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