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出嫁(第2/4页)

当他发现自己如此卑劣猥琐时,真想索性一狠心跟敬子一刀两断,哪怕让别人指责自己虚伪。那样的话,也可以远离弓子。他搓揉着额头,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弓子帽子上的绒球在眼前摇晃。

“哎呀,把川村叫到银座宽慰一番的事全给忘了。”

弓子一回到家里,就把朝子的浅蓝色晚礼服挂在敞开着门的凌乱衣柜里。她把脚轻轻地伸进新娘子白色的缎鞋里,然后脱下塔夫绸衣服,换上毛衣和花格裙。

弓子把蔷薇、菊花等各种花束插在瓶子里,摆在各个房间,接着一边从橱柜上取水果放在盘子里,一边对女佣说:“你告诉哥哥,让他洗个澡。”然后独自坐在内客厅的火盆旁边。

柿子和橘子放到现在,正是最甜的时候。

清进来了,他已经换上高领毛衣。

“吃水果吗?”

“不要。”

“姐姐他们上火车了吧?”弓子说。

“妈妈好像很寂寞。做父母的真没意思。”

两人处在宁静的氛围中,仿佛都获得某种启示。

“弓子。”

弓子心头紧张,开始提防。她在车里就一直盼望着敬子早点回来。

“弓子。”清又叫一声,“弓子,你觉得妈妈寂寞吗?”

弓子点点头。

“可是有你在,我想你不会像朝子那样离开这个家。妈妈也这么认为。”

弓子茫然失色。

“今天不论是婚礼还是婚宴,我都仔细观察。心想下一次该轮到我们的了。换上弓子,一定更加纯洁天真。”

弓子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一直染红白皙的脖子。

“当然,并不是说我爱你,就等于咱们俩订下终身。小时候我相信,只要爱心不变,心灵总会相通。我原先以为知道你的想法,现在简直无法捉摸。夏天那阵子,我打算死了这条心,才到外面住了一段时间。”

“对不起。”

清抬起头,说:“弓子,你向我道歉吗?道歉什么呢?我一辈子不想让你向我道歉。”

“那个时候,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不过没发出去……”

“什么内容?”

“让你回来……我觉得对不起妈妈,心里难过。”

“是对不起妈妈?”清冒出一句,“弓子,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这……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弓子被清一逼问,心乱如麻,一时语塞,但她并没有沉溺在感情里拔不出来。

“不知道什么?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怎么能说不知道呢?”清紧逼不舍。

“我不了解我自己,也许我就是一个傻瓜。”

“说自己是傻瓜,这是有些人惯用的卑劣的遁词。”

“我不是那种人。”

“要说傻,我比你更傻。要说不了解自己,我比你更不了解自己。”

“我无法相信自己,所以不能明确答应你。”

清眼色阴沉地看着弓子。“是吗?把一切都归结于不了解自己、不相信自己。难道这些不是爱的问题吗?”

自从清毫不含糊地示爱以后,弓子窘迫为难,越来越进退两难。最近,她在清面前觉得穷于应付,无可奈何。清和朝子吵嘴的时候、清和敬子说话的时候,弓子在一旁总是提心吊胆。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孩童时期又亲吻抚爱过,这反而让弓子朦朦胧胧地感到,自己在清的身边不能随心所欲地谈笑哀乐。

清的爱情缺乏甜蜜。两人相处会孤寂冷清。

“就是说,我不该爱上你。”

“我不愿意你这么说。”

弓子站起来,打算逃进朝子的房间。从今天起,朝子不再回来,这儿成了弓子一个人的房间。但房门锁着。

“弓子!”清追上去,手放在她的肩头上紧紧搂抱着,使得弓子几乎无法动弹,“你好好看着我。你不认为是命运吗?我一直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

弓子后背紧贴在拉门柱子上,身体微微颤动。“我冷。”

清一只手托着弓子的下巴,想把她的脸扭转过来。

但是,弓子强硬地别着脑袋,一直抗拒。

清的手搂着她的脖颈,半是强迫地摇晃着拉到自己身上。

“我太懦弱了。爸爸死后,现在我非常懦弱。”

“什么?”清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手一松,弓子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在柱子上。

“弓子!”

弓子跑到走廊上。

清没有追赶上来,而是把额头抵在刚才弓子撞头的柱子上。“爸爸死后,现在我非常懦弱”,弓子悲切的呼喊使他悔恨交加。

“可我不是乘虚而入呀!”

然而,弓子的父亲那样撒手而去,把弓子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却强迫求爱,这不是太自私自利、可卑可耻了吗?

敬子看着小山和朝子并排站在二等车厢的玻璃窗前,两张年轻的脸庞互相挨靠着,不由得眼圈湿润了。

做母亲的把女儿交给一个男人,恐怕心里都不好受。

敬子的脑袋里走马灯一样迅速转动着给朝子喂奶时的情景、阵亡的丈夫的面影。

“朝子现在想些什么呢……”敬子又觉得朝子长得像父亲。

敬子把目光转向小山,说:“朝子就托付给你了……”小山点点头。敬子泪眼模糊地看着朝子的红唇。她极力忍着不让泪水滴落下来。

长长的火车渐渐快速驶去,月台忽然显得冷清下来。敬子和小山的哥哥并排着匆匆朝检票口走去。

“这次承蒙您关照……”小山的哥哥说,“这样弟弟有了好丈母娘,我也有了一个漂亮的弟妹,变得年轻了。”

“朝子才是如愿以偿。”敬子回答说。虽然她意识到“如愿以偿”言过其实,但还是接着说,“女人该会的,她什么也不会,让一个理解她的人娶了她。”

朝子并没有把她与小山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告诉敬子,但敬子隐约感觉到两人干柴烈火一拍即合,紧接着怀孕堕胎。这种木已成舟而导致结婚,实在叫人担心。

小山的哥哥瞧敬子若有所失的神情,说:“喝一杯咖啡去怎么样?我不想立刻就回家。”

“谢谢。不过,他们在家里等着我……”

“您一定累了吧。”小山的哥哥并不勉强,却和敬子一起上了电车站台。

敬子想一个人待着,想从这大半天应酬接待客人的紧张情绪中尽快解放出来。

七点刚过,他回去了吗?敬子只有在那间屋子里等着昭男,心头才能平静宽慰。

朝子结婚、店铺开工、草野的工作、个人的买卖——作为一家之主,敬子深感责任重大,于是在对年轻情夫的情感中,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母亲抑或姐姐般的感情。然而,昭男的心已经先于她逐渐变得僵硬,使敬子惶惶不安。

这四五天,昭男想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