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之前(第2/4页)

朝子的话如针刺在心上。

“我不觉得田部大夫长得像爸爸,不过倒认为他和弓子有相似之处,两人般配相称。这不很好吗?虽然哥哥很可怜……”

敬子觉得两脚发麻。

走到银座,只见装扮漂亮、穿着时髦的姑娘与翩翩潇洒的小伙子来来往往。敬子仿佛被这些人卷裹进另一个世界。

朝子去服装店,敬子去草野店,两人说好在美容院会合。

在店里,敬子除了接待要求在圣诞节或者正月以前交货的顾客外,还承接了把玳瑁加工成西式饰物的活儿。

她在店里考虑着怎么加工玳瑁,但一出草野店,乘进百货公司的电梯,就尽量不动这个脑筋,什么也不想。

朝子还没来。敬子躺在做美容的躺椅上,脸上抹着搀有荷尔蒙的酸奶,然后用带有橡皮吸盘的器械抽吸面部皮肤,享受着任人摆布的舒心快感。敬子觉得这个小房间如同女人的避难所。

即将完工的麻布店铺的装潢布置,古色古香的玳瑁饰物款式,垂在脸旁的精心修饰的发型,据说是今年巴黎流行的花瓣形鬈发……各种思绪在脑子里漫无边际地飘来飘去。其实这些不过是暂时排遣纷乱不宁的心情。

莫不是朝子知道昭男的事才故意那么说的?敬子越想心里越发毛。

做完美容后,她到另一个房间,坐在镜子前面。

“头发怎么梳?”年轻的美容师问,又补充说,“香月老师出去了……”

敬子说后面头发剪短,前面做成松软的鬈发装饰在额头上。

朝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敬子附近,正在吹头。她把头发烫成大波浪,也不剪短。

她大概就是以这种发型去结婚吧。

朝子在门外等敬子付款后出来,附到她耳边低声问:“多少钱?”

“一共二千二百日元。”

“结婚以后,就来不了了。”

“你年轻,打扮的方法多得很。”

“妈妈,预祝您的店获得成功。”

“哦?”

“我好去敲一点呀。”

“我可受不了。”

“反正多半我会去敲一点的。”朝子笑嘻嘻地说。

敬子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和昭男相会。她忽然火辣辣地思念起昭男。

“婚礼以前,最好也带弓子来做一次美容。”朝子说。

“对,我也这么想。”

“成天用甲酚水擦榻榻米,都擦出神经衰弱来了。”

“那是医生吩咐的,杀灭榻榻米里的枯草菌。”

“家里的气味就跟病房的一样。”

“那种气味才能让弓子的情绪安定。”

“最近她变得有点洁癖,白内衣、手绢有一点点脏都不行。我总觉得不太正常。”

敬子听起来,朝子这句话好像也是责怪她。

前些日子,弓子梦中感觉到清冰凉的嘴唇,犹如犯下大罪般的羞耻和惊惧吓得她醒过来。

梦见的是两小无猜时嘴唇的触感,但从一起逛新宿回来后,有一次梦见的却是最近的接吻。

这也是造成弓子洁癖的一个原因。

敬子不在身边,弓子难以安眠。半夜忽然醒来,一片窸窣落叶,也会以为是秋雨潺潺或者人声响动,吓得心惊肉跳。

她自己都怀疑这样惊慌不安、心情浮躁是不是由于这场病引起的?

放学以后先去打针,然后再回家。有时候医生出诊,她只好跟其他病人一起等医生回来。即使如此,弓子还是不愿意去昭男的医院。

期中考试结束后,学校照常每天上课。弓子为了写一篇读书心得的作文,翻看父亲遗留下来的文学书籍,顺便整理了一下。

翻译小说里,有的地方弓子还无法理解,恋爱和情欲的人生百态,使她觉得这个世界就是由错综复杂的男女关系构成的。

也许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弓子如痴如醉地茫然等待的那种爱情。

随着朝子的婚期临近,家里的气氛活跃充实。敬子精力充沛地一手张罗操办。

只有弓子感到孤独。为什么自己对朝子的婚事不能从心底表示祝贺呢?难道就因为不是亲姐妹吗,还是由于自己心地龌龊呢?

弓子一点也不认为朝子的婚姻令人羡慕。她觉得爱情应该更加美好。

虽然父亲和敬子没有结婚,但在他们的共同生活中,开头几年的确有爱情。弓子正是在这爱情中享受和睦的宁静。但是,她从销声匿迹的父亲和此后的敬子身上感受到弃儿的寂寞凄楚。

虽然非常清楚敬子仍然关心惦念自己,但自从和昭男过从甚密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伸手依赖敬子了。弓子不会长久地怀疑嫉恨别人,这固然是她禀性如此,同时也是在这个家庭里的位置所致。

弓子在街头募捐时看见敬子和昭男结伴同行,身心深受刺激,以致病倒。她病中极力自我开脱,以为自己听风便是雨,思虑过度。但心中的阴影无论如何也无法拭净。

当弓子心慌意乱六神无主的时候,有时一想起昭男,便会豁然开朗,但每当此时,敬子巨大的身影就堵在眼前,让弓子十分别扭。

朝子出嫁以后,自己就要在敬子和清的夹缝中生活,恐怕比现在还难受,还是朝子在家里好。

怎么办?叫人进退两难、束手无策。弓子木然呆然。

敬子最近忙忙碌碌,很少进厨房,只是发号施令,而且经常不在家。

弓子则应付上门的推销员,帮助女佣干活。以前做饭是一种乐趣,现在成了负担,多半是和清两个人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吃晚饭。

清对弓子做的饭菜赞不绝口。但这反而使弓子增加负罪意识,心头沉重抑郁。

今天也百无聊赖,不知道做什么好,思来想去,打算和女佣一起上街买菜,便叫“芙美子、芙美子”。这时,敬子带着朝子忽然回来了。

“回来得正好。妈妈,今晚吃什么?”

“我一进门就谈吃什么,像个家庭主妇……”敬子说,但一转口又说,“对不起,让弓子亲自去买……我已经买来了杂煮的原料。”

“那太好了。”弓子兴高采烈。

“把锅拿出来,边煮边吃。”

桌子上摆着煤气炉。热腾腾的白汽、杂煮的味道、咕嘟咕嘟沸腾的声音,都显得欢快。

敬子和朝子刚刚梳整、喷上发胶的头发油光锃亮。吃饭的时候,一家人团团围坐。好久没这样其乐融融地团聚。弓子给大家盛饭,但总觉得少了个谁。

“爸爸怎么躲着不出来呢?”

弓子有一种死去的人好像躲在家里什么地方的错觉,有时觉得这样不由自主地想念父亲,是否也是神经疲劳的缘故。

不知道弓子和敬子是否心灵相通,敬子说:“好像少一个人似的。”

弓子像冷不丁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一样悚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