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和睦(第3/4页)

俊三怒容满面地站立在走廊上,抓着玻璃门的手气得直哆嗦。

“别让孩子哭个没完!烦人!”他又怒气冲冲地大吼起来。

敬子不由自主地拽着弓子的手拉到身边。俊三的目光越过敬子的头顶,瞪着围墙。

刚才一直听见围墙外面婴儿车嘎吱嘎吱走走停停的声音,小孩子又哭又闹,好像是母亲在使劲哄着小孩。

俊三的第二次吼叫大概传到外面了。

“别哭了,你听,叔叔多可怕,要来抓你……”

声音听不清楚,但年轻的母亲慌得急急忙忙推车往回走。大概是邻居。

敬子心里难受,她觉得对不起墙外的人。

“那不是小孩子吗?!”敬子低声嘟囔一句。俊三没有听见。

大人被小孩的哭闹弄得束手无策、心烦意乱的时候,还被人这样气势汹汹地责备。这算什么事呀!

敬子没有心情继续摆弄蔷薇,抱着剪下来的花,拿着剪子和喷雾器走上走廊。

这时,电话铃响了。俊三像躲避敬子似的走进房间。

敬子满脸不悦地拿起话筒。

“喂,是白井先生家吗?我是田部,请问夫人在家吗?”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我是敬子。”

“我是田部的弟弟……”

对方说前些天敬子卖给他们的百达翡丽手表走时一天差一分多。

敬子觉得百达翡丽手表一天差一分多简直不可相信。这是经过精挑细选才转让出去的。她就像听到嫁出去的闺女冷不丁向自己诉苦似的。心里正不痛快的时候,偏偏又碰上这桩倒霉事。

“我马上去取,好好检查一下。”

“不用。我今天带出来了,医院下班以后顺便送过去。”

“让您特地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那我等着您。您大概几点来?”

“要是没有急诊病人,五点左右。”

“那好。弓子也在家。”敬子略带情意地说,然后挂上电话。

弓子从后面过来。“妈妈,你说弓子也在家,是谁呀?”

“就是柿本医院那个年轻的大夫。”

“年轻的大夫有三四个,我不知道是哪一个。”

“姓田部的那一个。”

“有这个大夫吗?”弓子歪着头,“可是我要出去。”

“上哪儿去?”

“和哥哥他们看电影去。”

“朝子也去吗?”

“嗯。”弓子用乔其纱小手绢把刚洗的头发束在脑后。

孩子们出门以后,敬子一边想跟凶神恶煞的俊三见面简直令人窒息难受,一边抱起放在走廊上的蔷薇剪枝。

田部的弟弟早点来就好了。

俊三好像让女佣把注射器煮沸消毒,然后自己割开维生素药剂安瓿,给自己注射。他穿上衬衫,但心情烦躁不安,领带系得歪歪斜斜。看来他心里正闹别扭。

以前俊三每次系领带,都是敬子给他拨正领结,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去年这个时候。俊三自己觉得领结系得很端正,敬子还是说“有点歪”,习惯性地拨正,所以俊三从来不用镜子。

敬子不再为他拨正领结以后,俊三照样懒得照镜子。

俊三一边把两条细腿伸进裤子里,一边叫敬子:“敬子,敬子。”

敬子抱着蔷薇花进来。“是出去吗?”

“嗯。有袜子吗?”

“要新的吗?”

“不一定新的,有干的吗?”

俊三每天都要换袜子,一到阴雨连绵的日子,有几双袜子都换不过来。

“抽屉里没有吗?”

“好像没有。”

敬子也不看抽屉,叫女佣来找。女佣从房后的晒衣场拿来干袜子。

敬子把蔷薇花插在李朝白瓷壶里。俊三讨厌她这种整天忙忙叨叨的样子。

没有安眠药和威士忌,俊三睡不着觉。一醒过来就偏头痛,一点细微的声音都往他的脑子里打桩似的震天动地。

小孩子在围墙外啼哭,他都发疯似的暴跳如雷。电话铃也听不得,连对敬子接电话的声调都大发脾气。

“对公司的人还好一点。”敬子想。都是一道同甘共苦的朋友,在这艰难困苦的时候,大家互相安慰互相鼓励,振作精神忘我拼搏。

今天是星期天,还要和两三个公司负责人一起整理账簿,可是俊三一出家门,就觉得两腿发沉。下坡的时候,在大马路上等公共汽车的时候,他几次犹豫着想回家去。

俊三爱过敬子。但是靠敬子的收入维持家庭生活以后,他的感情就别扭起来。现在,敬子的年轻美貌、热心养花都像针一样刺痛他的心。

“我这么穷愁苦恼,她还有心思养花种草!”俊三恨不得把院子里的蔷薇践踏个乱七八糟。

他想起妻子京子听到自己表明离婚的态度时,像小孩子一样泪水簌簌地流淌。京子很可怜。

而敬子为了保障今后的生活,断然拒绝拿房子做抵押,虽然想起来理所当然,但俊三总觉得缺少人情味。他后悔自己说出这个主意,结果连最后的一点信心也彻底毁灭了。

敬子靠珠宝生意的收入维持家计,俊三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嫉妒。

他本来就是这种男人,在外面待人亲热豪爽,喜欢神侃胡聊,热热闹闹吃喝玩乐,回到家里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横行霸道,现在更是把自己孤独地封闭在硬壳里。

“你们干的事哪一件我都看不顺眼,我跟家里人打交道心烦。”俊三似乎这样对全家人公开宣告。

俊三像独自游离于家庭星座之外的孤星。很早以前,他这种喜欢孤独的恶习反而让敬子更加热烈地爱他。她煞费苦心千方百计,甚至明显用讨好奉承的方式,想把俊三拉回家庭中来。但是不久以后,敬子心灰意懒,失去了信心。

“趁着还没讨厌我,赶紧离开吧,敬而远之,免得自讨没趣。”

跟他推心置腹地交谈,他也心不在焉、爱答不理。敬子一不说话,他更是一声不吭。

最近这段时间,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双方却再也没有带着会心的微笑亲切地凝视过对方。俊三在家里的时候,总是脸色阴沉,连打哈欠都气不打一处出。敬子想安慰他,又不了解他真正的苦恼、难言的悲哀是什么,不知道从何谈起。

“从那以后,热海那边的事只字不提,现在怎么样啦?”敬子心里惦念着。

俊三的出版社并不是他一个人搞起来的。

成立的时候,三四个朋友一起凑了五十万日元做资本,后来通过增资,成为资本一千万日元的股份公司。

俊三当董事长、公司很景气的时候,职工的工资也很高,红利总额跟公司头头一样多。公司很多人买房子。

俊三因为住在敬子家里,就拿这笔钱买了钢琴和小汽车这些东西。

“都是你,弄得我现在还没有房子。”公司经营不下去的时候,俊三对敬子这样说过,“稀里糊涂地当上了董事长,算是飞来横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