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庭院(第2/4页)

“什么都一样?你觉得哪儿不顺眼?”

“我哪儿都看不顺眼。”

“说话别没分寸,我是认认真真地生活。”

“当然很认真。妈妈开小卖店的时候,我就坚信妈妈在拼命干活,和朝子两个人看家……”

“……”

“朝子也是这样,对类似女人本能的东西,要说认真也可以说认真。就是坏人和罪犯,也活得很认真呀。”

清越说越别扭,越胡搅蛮缠,敬子感到难以捉摸的不安。本来是担心朝子的事才跟他谈起来的,现在清反而更让人担忧。

敬子非常疼爱这一儿一女。战争最吃紧的时候,她一个人把这两个孩子拉扯大,孩子就是她的心头肉。而且在经营小卖店的那四五年间,天天半夜三更才回家,孩子照顾不过来,总觉得欠了他们的情,所以现在对孩子有求必应,尽量满足。其实,物质匮乏的那些年头,因为敬子认识跑黑市的人,她的孩子跟社会上一般孩子比起来,并没有缺吃少穿。

孩子的欲望没有满足的时候,再加上大人一味娇惯,就不知道有所节制。敬子和俊三住到一起以后,连大手大脚生活铺张的俊三都感到吃惊:“你的孩子奢侈浪费得可怕。”

“花的都是我们挣的钱,再奢侈浪费也到不了哪儿去。”

“不是买什么东西的问题,而是心理上奢侈浪费。有一千日元,买一百日元的东西不算奢侈。但只有一百日元,还要买一百日元的东西,这不是奢侈又是什么?”

“你说得也许有道理,但孩子可怜。有时候我身上只有十日元,还给他们买过一百日元的东西。”

“我对弓子就没有这么惯。”

“做父亲的就是这样。”

“其实应该倒过来。父亲让孩子大手大脚地花,母亲收得紧。”

“你不懂得在这年头一手把孩子拉扯大的母亲的心情。”

“孩子们懂得就好了。”

清和朝子也不是不懂这些道理,只是从小就养成了习惯,的确缺少自制力。而且敬子和俊三一起过日子以后,对自己的孩子有所疏远,偏爱俊三的女儿弓子,这样对清和朝子就更不好多管了。

最近由于俊三经营不顺,导致敬子手头发紧,清和朝子的不满情绪便在脸上流露无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从小养成的奢侈的恶习在兄妹俩身上以不同的形式表现出来。清主要是精神上的不满,朝子主要是物质上的不满。她变成了一个贪得无厌的姑娘。

一次偶然的机会,朝子在关东电视台的节目中扮演了一回跑龙套的角色,拿了不到一千日元的演出费。这下子,她大做起广播电视明星梦来。

今天早晨因为制片人加藤把她叫去,她就觉得是个好兆头,心情激动,跃跃欲试。

“好,挣得多多的,给我补贴点。”清带着嘲弄的口吻说,“妈妈现在手头拮据,指望不上。”

“你知道吗?妈妈有好事,把翡翠和百达翡丽表都卖出去了。”

“这可是新闻。”清摇晃着学生帽出门去了。

朝子一个人在餐厅慢慢地吃着烤面包加咖啡和水果的早餐。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气温二十三度。

好像是敬子从楼上下来,在喊弓子。朝子装聋作哑,搅化杯底的砂糖,喝完咖啡。

哼,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叫弓子……朝子耸耸肩,然后慢慢地走出餐厅。一看,母亲在院子里,穿着白地紫格睡衣,外面披一件短外褂。

“弓子不在,早去学校了。你不是知道吗?”

“朝子,蔷薇开花了。你看,这么漂亮。”敬子装作没听见朝子话里带刺,愉快地说,“出来看呀。”

“我早就看过了。”

“是吗?”

“妈妈,给我钱。”朝子看敬子今天情绪不错。

“你今天也出去吗?”

“今天谈工作,说不定要参加广播剧演出。”

“钱、钱,一见我的脸就是这个字。我可没钱。哪有啊……”敬子俯身看花,背对着朝子,“过来看看花呀。”

“我看过了。”朝子像小孩一样晃着肩膀苦着脸,“妈妈,你不是把珠宝卖出去了吗?”

“珠宝是卖出去了,那钱也不是我随便能花的。”敬子趿着拖鞋走上走廊,“是店里的钱,暂时放在我这儿。而且……”

“手表不是也卖了吗?”

“而且,这钱准备用来买新手表或者物美价廉的珠宝放着。现在家里这种状况,你也该节俭点。”

敬子在说“而且”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她想起弓子来。弓子的亲生母亲来了,万一要把弓子带走,敬子打算买一个墨西哥猫眼石戒指送给弓子做纪念。圆鼓鼓的宝石玲珑可爱,红的绿的紫的宝石透出一种清纯动人的光焰,跟弓子很相称。

“我也知道妈妈的脸上不会掉钱。”朝子的小鼻子两翼皱起细纹,笑着说。

其实朝子肚里想说,“妈妈你不该是这个样子,你不是常挂在嘴边,说要让我们过上幸福的日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其实你就是跟岛木在一起以后才每况愈下的。还有弓子,更是多余的小丫头……”但她极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妈妈,别以为我开口就是要大钱,给交通费就行。”

“拿去吧。我的手提包里两三百日元大概还有。”敬子终于无可奈何,接着提醒一句,“朝子,早点回来,免得我担心。”

“事情办完就回来。这大概就是家庭吧。”

敬子感觉朝子已经不知不觉从母女的纽带中脱离出去了。

敬子从朝子的脚步声里听出她满心怨气。她坐在餐厅里自己的位置上,也没垫上坐垫,早晨欣赏蔷薇的愉快心情立刻消沉下去。

俊三好像也很早就出门去了,家里只剩下敬子一个人。女佣在后院扫地。敬子心不在焉地看着院子,自言自语道:“花随心绪变。”满院竞相怒放的蔷薇花现在似乎与这个家不相称了。

俊三出门的时候,大概不会看一眼蔷薇花的。

天快亮时,敬子睡得迷迷糊糊,听见俊三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便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一睁眼,忽然觉得心慌。”

敬子连句安慰的话都没说,又睡过去了。早晨起床一看,旁边的床铺已经空荡荡的。

敬子给公司打电话,俊三不在。公司一共四个人,就俊三不知去向。她翻了翻手提包,看朝子拿走多少钱。卖珠宝的钱当然另放别处。

“身上只有三百日元……”敬子担心朝子钱不够。

但是,朝子乘国营电车在有乐町下了车,进入市中心,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连走路的姿势都装模作样。阳光灿烂,短袖羊毛连衣裙似乎有点热,但还不觉得气温已经上升到二十三度。现在正是春夏交替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