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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兹拍来了一封电报,使奥拉旭不得不撇下了跟代理州长的政治谈判、巴伊亚咖啡馆里娘儿们的怀抱以及在很时髦的酒吧里跟政客们一起喝的开胃酒。他搭第一班船回来。原来巴达洛家的人,趁奥拉旭手下的人忙着砍伐树木的当儿,袭击了他们,造成了一场地道的大屠杀。更严重的是,他们还放火烧掉了不少可可林。自从这场争夺战开始到现在,可可林一直受到双方的尊重,好像有默契似的。土地登记处、玉米和苦薯种植园、堆满干可可豆的仓库被火焰毁掉过,人们被杀害过,可是可可树本身却总没有受到过损害。

不过,西尼奥如今也明白,自己已经打出了最末了的一张牌。这番政局变动把他最好的王牌都搞掉了。这一点的证明是,当他到“祖德兄弟公司”去,打算把自己下一年的收成提前卖给他们的时候,出乎意料地碰到了难堪。这家公司根本不感兴趣。他们说银根那么紧,后来总算同意买进他的可可,不过得有财产抵押做担保才成。西尼奥勃然大怒了。什么话?要他,西尼奥·巴达洛的可可林做抵押吗?他大发雷霆,马克西米利亚诺担心会挨到一顿打,然而还是坚持不肯买,除非有了他要求的担保。“法令如此呀。”他光是这样说。结果,西尼奥只好把自己的可可按照少得可怜的价钱卖给一家瑞士出口行。因为这样,他终于给了德奥多罗自由行动的全权,关于森林的问题,随他爱怎样干就怎样干。接下来就发生了费尔莫和雅德两人的可可林的纵火事件,连奥拉旭的几个可可林也给烧掉了。大火由风助着威,烧了好几天,弄得蛇嘶嘶地叫,东西乱窜。

上校的朋友们在伊列乌斯的码头上等候着,预备跟他握手,并且因为他受到了巴达洛那一方的暴行,对他表示同情。可是奥拉旭不做一声,在到场的人当中找着了布拉兹,跟他一起上警察总局去长谈。他答应过代理州长,一切都会遵照合法手续办理。如果现在有些“雅贡索”奉命去袭击巴达洛家的种植园、围攻大厦的话,在报纸上看起来,他们就摇身一变而为“志在缉拿纵火犯德奥多罗·达斯·巴拉乌那斯的警察队,因众所周知,该犯藏身在‘圣安娜种植园’内”。

巴达洛家大厦的包围战标志着塞克罗·格朗德地区争夺战的尾声。德奥多罗自愿投降,这样可以使奥拉旭没有法律上的借口。可是西尼奥不赞成这样做,却把他偷偷送出去,送到伊列乌斯,那儿的朋友们把他送上一条开往里约热内卢的船只。后来,消息传来,说他已经在圣埃斯皮里图州的维多利亚港定居下来,在那儿一家商行里当职员。奥拉旭说不定也知道德奥多罗已经逃走了,然而,就算他知道了,他却并不声张,还是继续围攻“圣安娜种植园”的大厦,好像德奥多罗的确躲在里面一样。塞克罗·格朗德森林已经给砍掉了,林中那些烧过荒的地区和那些被焚毁的可可林已经打成了一片,两者之间已经再没有什么分界线了。美洲豹和猴子早就跑掉了,鬼怪也跑掉了。工人们找到了老热雷米亚斯的尸骨,把它埋掉了,插上一个十字架,标出它的所在。

西尼奥·巴达洛和手下的“卡勃拉”坚守了四天四夜。后来,他受了伤倒在地上,堂娜安娜命令把他送往伊列乌斯。到这时候,奥拉旭手下的人才有机会走近大厦。那天早上,西尼奥由手下人用吊床抬走了,当晚,若奥·马加良斯上尉打发奥尔加和堂娜安娜上了马,也跟着西尼奥走了。蕾蒙达陪她们一起走,三个女人由五名“雅贡索”护送。她们预备当夜睡在德奥多罗的种植园里,第二天早上搭火车上伊列乌斯。

若奥·马加良斯率领着那些留下的人们,坚守着。安东尼奥·维克托伏在他身边,时不时举起来复枪,开枪射击。上尉的眼睛只习惯城市里的灯火,在这没有月亮的黑夜里,简直什么也看不清。这混血儿到底在对谁开枪呢?可是对方也回敬了一枪,这说明安东尼奥·维克托没打错。他在黑黝黝的可可林里看惯了,清清楚楚地看出有些人影在越逼越近。他们被包围了,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撤退到公路上去,让大部分的人落在奥拉旭的暴徒们手里。他们人数不断地越来越少,弄到末了,只剩下了四个人。于是,安东尼奥·维克托走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牵着一头上好鞍辔的驴子。

“你该上驴走了,上尉。这儿没办法了。”

这话说得正对。这时,奥拉旭手下的人,由布拉兹带着头,已经到达大厦前面的草坪上了。

“那你们怎么办呢?”若奥·马加良斯说。

“我们陪你一起走,保护你。”

就在他们动身离开的时候,布拉兹踏上了这座看上去阒无一人的屋子的前廊。夜色里没有一丝月色,四下万籁无声。奥拉旭手下的人都聚集在草坪上,预备打进屋子去。有一个人奉命擦了一根火柴,来点上一盏灯笼。屋子里发出一枪,把火弄熄了,可是说来真怪,竟没有打死那个人。于是,大伙儿都扑倒在地上,开始爬上前去,打算这样爬进屋去。有人又从屋子里打了一枪,目标是站在一帮“卡潘加”当中的奥拉旭。

“还剩下一个人呢。”布拉兹对上校说。

大家打进屋去,手里端着枪,眼睛留意着四方。他们如今不禁都怒火中烧了。他们曾经把那些倒在河岸和公路上的人的眼睛挖掉了,把嘴唇、耳朵和睾丸都割掉了,如今可恨不得用更残酷的方式来对待这最后一批守卫者。他们搜遍了全屋子,没有找到一个人。枪声已经停止了。

“他们没子弹了。”布拉兹说。

他这时走在头里,一边跟着一个人,奥拉旭跟在后面。只有那顶楼还没搜索过。他们从狭窄的楼梯爬上去,布拉兹一脚把门踢开。堂娜安娜·巴达洛砰的一枪,一名“卡勃拉”倒下了。跟着,一看已经打掉了最后一颗子弹,她把左轮扔在奥拉旭脚边。

“好,叫他们打死我吧,你这凶手?”她朝前跨了一步。

布拉兹吃惊得把嘴张得大大的。他不是刚才明明看见她跟奥尔加和蕾蒙达,由几个人保护着,走大路逃奔而去的吗?他让他们在子弹的射程内跑过,没有对他们开枪。她到底怎样赶回来的呢?堂娜安娜又朝前跨了一步,身子堵住了顶楼的门洞子。

奥拉旭朝旁边跨了一步。“你走好了,我的姑娘,我不杀女人家。”

堂娜安娜从楼梯上走下来,穿客厅走,一边走,一边抬眼望望那幅石印画。一颗子弹击碎了玻璃,把画上那跳着舞的牧羊姑娘的胸脯打破了。堂娜安娜一直走到外面草坪上。大伙儿都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