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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太太,诸位先生和诸位小姐,”他开口说,“鄙人——”

他只讲到了这里。会场上没有太太,也没有小姐,有个捣蛋鬼就嚷道:“你妈从前才是位小姐?”这一说,有人笑起来,还有些人叫大家安静。演讲人就怪听众“不懂礼貌”,接着是一片闹嚷嚷的声音,巴达洛种植园里的人拔出枪来就放,奥拉旭手下的人也用子弹来回敬。根据人们传说,在这个关头,这位年轻的候选人为了躲避在耳边嗖嗖地飞过的枪弹,想钻到讲台底下去,可是他发现这个地盘早给热塞医生占去了。医生非但不肯让出些地方给他,反而厉声责备他。

“如果你不想毁掉自己的一辈子,先生,那还是回到台上去。这儿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躲起来,因为人人都知道我是个胆小鬼。”

可是,这个从巴伊亚来的青年却不以为然,他硬要钻到台底下,两人就扭打起来了。据说,热塞医生跟人打架,这还是生平第一回,那些看见全盘经过的人说,这是他们生平见过的最滑稽的场面——活像两个女人,拉着彼此的头发,想挖出对方的眼珠子。

托尼哥·博尔热斯把椅子拖到医生身边。“你可知道,今儿早上谁到镇上来过?”

“谁?”

“德奥多罗上校。人家说,他跟那边种植园里的人站在一边。”

热塞医生吃了一惊。“德奥多罗?又干他什么事呀?”

托尼哥也答不上来。“我只知道,他是带了一大批‘雅贡索’一起来的。我说不上他来捣些什么鬼。可是他胆气真不小,是吧,医生?”

“我觉得的确是不小,”另外一个裁缝插嘴说,“这儿塔博加斯多的是奥拉旭上校手下的人,可是他就这样赶来了。还有他的答复——他怎么说来着,托尼哥?”

托尼哥背得出来:“他给马内加·丹塔斯的答复是:‘你去跟奥拉旭说吧,我不愿跟他那号人联合在一起,我不愿跟驴夫打交道。’”

原来马内加用了奥拉旭的名义,去请德奥多罗跟他们一起开发塞克罗·格朗德森林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答复。热塞医生这时简直吃惊得目瞪口呆了。

“什么,”他说,“你真什么事都知道。在这儿,人命真不值钱,而且一个人也逃不了。”

有一个裁缝笑起来。“在这儿一带,杀人是最流行的娱乐啊,医生。”

托尼哥·博尔热斯接着想知道,奥拉旭有没有下过什么命令,万一德奥多罗到塔博加斯来,该怎样对付他。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医生拎起手术箱,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好像想起了有桩要紧事得马上去做似的。可是趁他没走以前,托尼哥还有一段听来的闲话要跟他讲:

“听人家说,医生,维尔吉里奥律师跟堂娜埃丝特寸步不离呢。”

热塞医生态度非常严肃,停下步来,一只脚还在门内。

“如果你想听听一个在这一带待了快二十年的人的忠告,”他说,“那听好:随你喜欢怎样讲什么事,讲什么人,甚至随你喜欢怎样讲奥拉旭,那都没关系,可是千万别讲他那位太太什么坏话。因为万一给他听见了,我就绝对不敢担保你这条命啦。这是我做朋友的给你的忠告。”

他说罢就走出去了,撇下托尼哥·博尔热斯,吓得脸色惨白。

“你们想他会去报告奥拉旭上校吗?”托尼哥问大家。

尽管他们安他的心说:热塞医生不会这样做,他是个好人,托尼哥还是放不下心来,一定要赶到医生的诊所去,请求他千万别跟上校说,因为那桩事是“那个跟玛各特住在一起的女人告诉他的,她曾经听见维尔吉里奥和他的情妇为了什么女人吵了一场,她认为,那女人可能就是堂娜埃丝特”。

“这地方真可怕,医生,”他下结论道,“人家什么人都要议论。一个人也不放过。可是从今以后,我半句话也不讲啦。你再不会听我走漏一桩消息啦。我是只跟你一个人讲的,医生。”

“你放心好了,”热塞医生安慰他说,“拿我这方面来说,奥拉旭绝对不会听见一言半语。不过眼前对你来说,最好还是闭嘴不说。除非你存心找死。”

他把门打开,托尼哥走出去,一个女人走进来。医生立刻在手术箱里仔细搜查,找寻听诊器。候诊室里,男男女女坐在那里聊天。一个手里搀着孩子的女人,一看见这裁缝,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

“你好,托尼哥老兄?”她笑吟吟地问。

“很好,堂娜泽菲尼亚。你呢,太太?”

她不回答,因为急于要把自己知道的事马上告诉他。

“你听到了那桩丑事没有?”

“什么丑事?”

“小干河种植园的托托尼奥上校,抛弃了他老婆和家庭,去追求一个荡妇,那是个从巴伊亚来的轻薄姑娘。他们就当着大家的面,双双上了火车。”

托尼哥厌烦地把手一挥。“这是老新闻了,堂娜泽菲尼亚,”他说,“我倒有一桩新闻,管保你没听说过,太太。”

那女人不胜好奇,神经紧张得浑身上下直打战。“什么事啊,托尼哥老兄?”托尼哥迟疑了一会儿,堂娜泽菲尼亚心焦如焚地等着。“快告诉我吧。”他朝四下望了一遍,才拖着她朝走廊的一端走去。

“在这一带地方,”他低声开口说,“人家都在说维尔吉里奥律师——”他凑着这位老太太的耳朵,把下半句话讲出来。

“真的吗?”老太太嚷起来,“乖乖,谁想得到竟有这等事?”

“记住了,我什么话也没跟你说过,”托尼哥叮嘱她说,“我是只跟你一个人讲的,太太。”

“得啦,托尼哥老兄,你知道我嘴上好像贴着封条一样。可是谁想得到呢?她一向看上去是个十全十美的太太啊。”

托尼哥走出门去了。堂娜泽菲尼亚回进候诊室,对那些病人扫了一眼。那儿没有一个人值得一谈,她就决定等明天再给她孙女儿打针。她说,时候不早了,她不能再等下去,因为她事先约好要去看牙医呢。她就跟大家说了声再会,拖着那个孩子,走出房去。她牙痒痒的恨不得把刚听到的精彩消息告诉别人,她兴高采烈得好像拿到了中奖的彩票。她飞也似的动身朝住在圣若泽堂附近的三位老小姐,阿文蒂诺姐妹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