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夏 五(第2/3页)

“你好像一面吃东西,一面还在幻想着什么嘛!小孩子的毛病!”

头领冷笑道。被窥破心境的登无以作答。

“我们正在进行‘没有感情’的训练,所以不宜发火。”

想到这儿,登顿觉释然。对于昨夜的情景,他已经大致修炼出对房事不再惊恐的本领。为了对这类事情能够泰然处之,迄今为止头领很是费了一番苦心。他拿来一些不知从哪里搞到的照片,上面画着所有的性交体位和奇怪的性前戏示意图。他对大家做了详尽的说明,并且恳切地告诉大家,那种事情是没有意义的无聊之举。

这种教育,通常都是由班级中身体早熟一步的大个子少年进行的。不过,像头领这种高材生的做法可就另当别论了。他主张:他们的生殖器是为了与银河系的宇宙进行性交而准备的;他们那几根日渐粗硬、颜色变深、把蓝色毛根盘扎在白色肌肤深处的阴毛,也是为了在强奸时挑逗夜空中羞怯的群星而生长出来的……他们为头领神圣的妄语而神魂颠倒,对那些年龄相仿、对性充满好奇心、愚蠢不洁而且样态凄惨的少年嗤之以鼻。

“吃完饭以后,”头领说,“到我家来吧,和往常一样已经准备妥当了。”

“有猫吗?”

“马上去找。一切从现在开始。”

头领的家就在登家附近,回到那儿必须再次乘坐电车,可他们却喜欢毫无意义且又麻烦的远足。

头领的双亲经常外出,无论什么时候去玩,家里都是空荡荡的。头领的确是一个孤独的少年,十三岁即已读罄家中所有的书籍,每天百无聊赖。他说,不论什么书籍,只要他看一眼封面,就知道里面的内容。

他那针对世界的压倒性空虚所进行的考察,也含有受到这个空荡荡家宅影响的因素。这个家到处都可以自由进出,所有的房间都被冷冰冰地拾掇整齐,实属罕见。说句实话,在这所宅子里,登就连独自去厕所都有些害怕。汽笛声从这所宅子空旷的房间里,虚空地传向另一个房间。

头领曾经把伙伴们领到他父亲的书房里,面对漂亮的成套摩洛哥皮革文具,煞有介事地把笔放在墨水瓶中上下往复,在一页又一页缀有缩写首字母的铜版便笺纸上写下各种议题并分发给大家。那些写坏了的厚厚的西洋信纸,则被头领毫不吝惜地揉作一团,扔进废纸篓里。

“你这样干,不会挨骂吗?”

登曾这样问过,得到的是无言的冷笑。

——不过,他们喜欢上了后院那个约十七平方米大小的大仓房。那里可以避开用人的耳目。除了一个堆满木工工具、旧酒瓶、过期的外国杂志以及没用的家具等物件的隔板架子外,剩下的就只有两三块旧木料横卧在土地地面上。那土地房间里阴暗潮湿,泥土的寒气直袭他们的臀部。

捕猫花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最后,他们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猫。这是一只毛色黄褐、眸子暗淡、巴掌大小、叫声羸弱的仔猫。

少年们早已汗流浃背,于是赤裸着身体,在仓房一隅的冲浴处轮流淋浴。其间,大家轮班看管小猫。登湿润的裸胸清晰地感受到了仔猫心脏温和的鼓动,就好像是盗取了室外酷暑日光中郁暗的精髓以及为那奔放的欢喜而喘息着的精髓。

“怎样杀死它?”

“那里有木料,把它掷在上面摔死就行了。这很简单。三号,你来干!”头领命令着。

这是考验登那颗坚实的、比北极还要寒冷的心的机会。虽然刚刚冲过澡,可他现在又冒出了汗水。他感到,杀机正如同黎明的海风一般掠过自己的胸膛。他觉得自己的胸部就像是一个晾满了白衬衫的、空旷的钢筋晾晒场。衬衣正在迎风曳动。按理说,此时他已经开了杀戒,斩断了那条与世间令人厌恶的“禁止”无边无际紧紧相连的锁链。

登揪住猫的脖颈站了起来。猫一声不响,松弛无力地从他的指间耷拉下来。

他在检查自己的内心是否生出了怜悯。令其欣慰的是,那怜悯只是在远方一闪即逝,就像透过快车的车窗看见的一户人家窗玻璃的光亮,倏然一闪便飞逝无踪。

头领一直主张,为了填充世界的空洞,这种行为必不可少。用其他任何东西都无法填满的空洞,只有通过杀戮,才能充填完美,正如镜子被满面的龟裂所充填一样,他们对存在握有实权。

登毅然决然地扬起仔猫,对准木料摔去。一直夹在指间的那个温暖、柔软的物体划破空气向前飞去的景象颇为壮观,然而指间却依然残留着些微绒毛的触感。

“还没死!再来一次!”

头领说。五个少年赤裸着身体伫立在微暗仓房的不同位置,凝视的眸子闪闪放光。

登再次抓在手里的东西已经不是猫了。辉煌的力量甚至溢满他的指间。此次,他捕捉到了自己力量所描绘出来的明快轨迹,只是一个劲儿地把仔猫往木料上摔打。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在进行第二次摔打时,仔猫只是发出了一次短促、混浊的叫声——它从木料上反弹回来,在泥土地上用后肢缓缓划出一个硕大的圆圈后便安静下来。滴落在木料上的点点血迹,令少年们产生了幸福感。

登以窥视深井一般的神态,凝视着猫的尸体正在沉落下去的那个小小的死亡之穴。登的脸与猫紧贴,他感受到了自己威风凛凛勇气十足的温存,几乎可以称之为亲切的冷静的温存。黑红的血液从黄褐色仔猫的口腔和鼻孔流淌出来,痉挛的舌头紧贴着上颌。

“喂!都过来!这回该我了!”

头领不知何时戴上了橡胶手套。只见他手握剪刀,朝着猫的尸体弯下身去。这是一把漂亮的剪刀,冷冰冰地闪烁着智慧和威严的剪刀。它在堆积着家具和旧杂志的仓房的微暗中寒光闪烁。登觉得再也没有比它更适合头领的凶器了。

头领用一只手揪住猫的脑袋,把剪刀的刃尖对准它的胸部,轻柔地剪至喉咙部位,再用双手将皮向两侧撕开。犹如剥了皮的竹笋般光润洁白的内部随即显露出来。就像是一个光秃秃的优雅头颅戴着猫的假面具一般横卧在那里。

猫只是表象。这个生命只是拿猫做了外形而已。

内部……这个滑润而又毫无表情的内部与登等人并无二致,可是,当他们面对着这个白色、光润、安静的内皮的存在时,却只是觉得恍如临水之舟一般,感受到了自己漆黑、驳杂、仍然存活着的内部在上面投下了影子。到了这个分儿上,他们才开始与猫,正确地说,与曾经是猫的东西紧密相连起来。

猫内皮上渐次显现出来的色彩如半透明的珍珠母岩般绚丽,毫无令人望而生厌之感。肋骨清晰可见。甚至在大网膜下,家庭般温和蠕动的肠子也清晰地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