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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愕和狂喜陆续过去了,现在来的是垂头丧气;上和下他们能做到,但像一个只会站起来躺下而不会走路的人一样。太阳正朝防波堤那边落下去,阴影已经在大地上扩展。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不安,但突然看到远方烧荒冒出的烟云往北方飞去,这使他稍稍放心了,这就是说在陆地附近还有风。他操纵着帆,使其更展开一些,阴影遮住了另一排琥珀球;机器猛然下降,但不足以找到风;另一排琥珀球又失去了阳光照射,机器急剧下降,由于降落得太猛,好像胃要从嘴里跳出来一样;现在好了,风有强有力的无形之手接住了机器,把它抛向前面,速度非常之快,转眼就把里斯本甩到后头,里斯本淹没在地平线上的一片白色浓雾之中,他们仿佛解开缆绳,离开了港口,去发现尚不为人知的道路,所以心头一阵紧缩,谁知道有什么危险在等待着他们呢,将在海上出现的是风怪亚达马斯托尔呢还是咱灯的火光呢,远方望见的是不是把空气吸尽,把他们变成威鱼的水龙卷呢。这时候布里蒙达问道,我们去什么地方呢;神父说,到宗教裁判所的胳膊伸不到的地方,如果有这样的地方的话。

这里的人们如此企盼上天,却不肯稍稍抬眼望望他们称之为上天的高处。人们整日里忙于在田野上劳作,村庄里的人们不停地出入家门,到后院去,到山泉那里去,蹲在一棵松树后面,只有一个女人躺在留有庄稼茬的地里,身上趴着一个男人,只有这个女人留心看见天上有个什么东西飞过,但她以为那是她所喜爱的男人的幻影。只有一群群鸟儿感到好生奇怪,一边围着机器盘旋一边急切地问,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呀,也许这就是鸟类的救世主,与它相比,那雄鹰只不过是区区的施洗约翰而已;我后面来的那个家伙比我还强壮,飞行的历史并未到此结束。在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有那只把所有鸟儿吓得远走高飞的雄鹰陪伴,只有他们和雄鹰在这里飞翔,雄鹰拍动翅膀,在空中盘旋,可以看到大鸟飞行中翅膀一动不动,要是不知道这大鸟靠的是太阳、琥珀、密云、磁石和铁板,我们就不会相信亲眼看到的景象,也不会原谅那个躺在留着庄稼茬的田地上的女人竟然不在了,她的欢娱已经结束;从这高处什么地方也看不见了。

风向变了,变得向东南方向吹,风力很大,下边的大地像一条河的水面向后退去,水流上载着田野,丛林、村庄,有绿色和黄色,有赭色和栗色,还有白墙、风车,以及水面上的水流,有什么力量能分开这些水呢,大河奔流,带走一切,小溪在它上面寻找路径,水中有水,但人们并不知道。

三个飞行家都在机器前部,朝太阳落山的方向飞翔;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感到不安又返回心中,并且越来越厉害,已经变成惊恐;快要听到声音了,呻吟的声音;太阳落山时机器将下降,无法挽救地下降,也许会掉下去,也许会摔个粉碎,那么大家会全都死去;远处是马芙拉,巴尔塔萨尔大声叫喊,似乎是瞭望员在桅楼上吼叫;陆地,这个比喻再恰当不过了,因为那是巴尔塔萨尔的家乡,即使从来没有从空中看过家乡也认得出来,谁知道我们心中是不是都有一张特殊的山岳形态图呢,靠着这张图我们每个人都能准确地认出出生的地方,我的凸形在你的凹形之中,我的凹形之中有你的凸形,这如同男人和女人、女人和男人一样,我们是大地上的土地,所以巴尔塔萨尔才这样喊叫,这是我的家乡,他把家乡看作一个机体。他们高速飞过修道院工地,但这一次有人看到了他们,那些人吓得魂不附体,有的当即跪下,把手伸到空中乞求慈悲,有的往上扔石头,数以千计的人乱作一团,没能看到的表示怀疑,看到的发誓赌咒,请旁边的人作证,但没有谁能拿出证据,因为机器飞走了,朝太阳的方面飞去了,迎着闪光的圆盘什么也看不到,说不定只不过是幻觉,相信的人茫然不知所措,持怀疑态度者获胜了。

机器在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里便到了海岸,似乎太阳在拉着它,把它拉到世界的另一边。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明白了,他们要落入水中,于是猛力拉绳子,帆滑向一边,一下子合上了;机器飞速上升,地面重新扩展开来,太阳出现在比地平线高得多的地方。但是,为时已晚。东方已能看到阴影,夜幕正在降临,无法逃避这夜晚。机器渐渐转向东北直线飞行,斜穿向陆地方向,现在它受越来越弱的光线双重吸引,但仍有力量继续留在空中;在黑暗的夜幕下,远方的河谷已难以看见。现在再也感觉不到大自然刮的风,只有下降引起的猛烈气流和藤条顶颤动发出的尖利的响声。太阳落在海面的地平线上,像手掌中的柑桔,是刚从铁匠炉中取出准备淬火的金属圆盘,其光辉呈樱桃色,大红色,红色,仍然发出光彩,但已打不起精神,不再刺人眼睛,它正在告别,再见吧,明天见,如果三位航空家还有明天的话,因为他们正像一只受了致命伤的鸟一样往下掉,短短的翅膀难以保持平衡,正在戴着流浪冠冕作同心圆旋转,似乎不会停止往下掉,必定完蛋。他们面前冒出一个阴暗的影象,莫非遇到了此次飞行的风暴魔鬼巨人亚达马斯托尔吗,原来是拔地而起的山峰,山巅还有几缕红色的落日余辉。巴尔托洛梅乌・洛伦索神父冷漠地看着,他已置身于世界之外,除了不得不忍气吞声之外,只等待很快到来的末日。但是,在机器出人意料地下降时猛地抓住巴尔塔萨尔的布里蒙达这时突然松开手,用两只胳膊挽住装着密云的其中一个圆球体,密云就是意志,一共两千个,她拢不过来,于是用身体包住它们,仿佛要把它们塞进自己体内,与它们溶为一体。机器猛然一跳,像骑手拉起嚼环的马一样抬起头,但只停止了一秒钟便犹豫了一下,重新开始下降,但速度不那么快了;布里蒙达大声喊叫,巴尔塔萨尔,巴尔塔萨尔,没等到叫第三声他就搂住了另一个圆球体,和它溶为一体,“七个月亮”和“七个太阳”用他们的密云支撑着下降的机器,下降的速度慢了,慢得在碰到地面时藤条也没有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只是歪向了一边,因为下面没有承受它的依托,也不可能什么都有。三个人四肢瘫软,浑身力气耗尽,滑到机器外面,他们曾试图抓住舷墙,但都没有成功,于是滚下来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连一点肉皮都没有划破;千真万确,奇迹并未结束,圣徒克里斯托旺不用呼唤就来了,他正在警戒着交通运输,看到那架机器失去控制,便伸出巨手,防止了一场灾难,在其第一次空中奇迹中干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