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3页)

天快亮的时候,麦肯从轻微的似睡非睡中惊醒,他让大便憋急了,这是三天来光吃野菜造成的。他没惊动他妹妹,从石檐上爬下来,想到在旭日东升时蹲在山顶上不好意思,他就往洞深处走去。大便之后,洞里已经透亮,这时他看到,在他前面差不多十五英尺的地方,一个男人正在睡梦中微动。麦肯挺想系上裤子走开而不惊动他,可是脚下树叶细枝嘎吱作响,一路走去还是把他闹醒了。他抬起头,转过脸来微微一笑。麦肯看出他年纪很大,浑身煞白,他的微笑让人害怕。

麦肯迈步回去,一只手伸向背后,不断想着他父亲的身体怎么在泥泞中抽搐。他摸到了洞壁,一块石头触手而落,他紧紧抓在手中,朝那露齿微笑的人的头部扔去,一下打中眉骨上面。登时血流如注,苍白的脸上笑意不见了,可那人脚下仍在步步逼近,边走边把脸上的血抹掉,擦到衬衫上。麦肯又抓住一块石头,这次没扔准。那人还是朝他走来。

尖利的叫声阵阵传来,在洞穴中轰鸣,惊动了蝙蝠。这时麦肯心想自己就剩最后一口气了。那流血的人朝尖叫声转过身去,看了派拉特好长时间。麦肯趁机拔出了刀子,朝老头儿的背部狠刺下去。他往前一扑,还回过头来朝上看着他们。他的嘴翕动着,咕哝了一句,听着像是“何必呢”。麦肯用刀子戳了一下又一下,直到他的嘴不动为止。他再也不能说话了,也不会跳起来或是在地上扭动了。

麦肯由于猛刺老头儿的肋骨已经筋疲力竭,气喘吁吁。他跑到里边去拿那人睡觉用的毯子。他想把死人灭迹,掩盖、隐藏或是弄走。他拽起毯子,随手抖搂出来一大块油布。他看到三块木板架在像是一个浅水洼上面。他顿了顿,然后把三块木板一脚踢开,底下露出了一些灰色的小口袋,袋口都用铁丝缠着,放在一堆,就像鸟巢里的蛋。麦肯捡起了一袋,那重量让他吃惊。

“派拉特,”他叫道,“派拉特。”

可是她站在那里,好像脚下生了根,大张着嘴,眼睛瞪着死人。麦肯只好拉着她的胳膊来到放口袋的小洞。他费了不少劲(最后不得不用牙咬),才解开了袋口的铁丝,把袋里装的天然金块抖出来,落在洞底的树叶细枝上。

“金子。”他悄声说,紧接着,犹如一个窃贼首次作案,他站在那里尿了裤子。

生活、安全、奢侈,孔雀开屏般地在他面前呈扇形展现出来,当他站在那里试图辨别这些五颜六色时,他看到他父亲就站在浅水洼的另一侧,脚上穿着布满灰尘的靴子。

“真是爸爸!”派拉特说。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对她认出他来的一种回答;他把目光收回,用低沉的语调说:“唱,唱。”然后就消散了。

派拉特在洞里窜来窜去,叫着他,找着他。这时,麦肯已把装金子的口袋都放到了油布里。

“咱们走吧,派拉特。咱们离开这里。”

“我们不能拿那个。”她指着油布包说。

“什么?不拿它?你丢了魂啦?”

“那是偷。我们杀了一个人。他们会到处追捕我们的。要是我们拿了他的钱,那他们就会认为我们图财害命。我们得放下钱,麦肯。我们不能让人连人带赃一起抓住。”

“这不是钱,这是金子。可以帮我们过日子,派拉特。我们可以给自己再弄个农场。我们能——”

“放下,麦肯!放下!让他们在原地找到它吧!”接着她高喊,“爸爸!爸爸!”

麦肯伸出手掌揍她,那小小的铜盒子在她耳垂下摇晃。她用双手拢住那耳坠呆了一会儿,然后像只羚羊似的朝她哥哥跳过来。两人就在死人大睁着的眼前打了起来。派拉特几乎和麦肯同样健壮有力,可到底不是他的对手,要不是她把他的刀子拿到了手里,他完全可以把她打昏。刀子上面的老头儿的血还没干,她握着刀子对准他的头。

麦肯一动不动地站着,盯着她的眼睛。他开始用种种丑话骂她,可她一声不吭。他退出了山洞,走了一小段路。

整整一天他等着她出来。整整一天她待在里边。入夜了,他坐在一棵树根处,大睁着双眼,等着她把毛茸茸的脑袋伸出洞来,原来令人悚然的夜现在一点不可怕了。从她那方向一点声音也没传来,他就这样等了一夜。天亮了,他一英尺一英尺地向前爬,指望在她没醒时抓到她。就在这时他听到狗叫,知道猎人就在附近走动。他飞快地穿过丛林奔跑,直到再也听不到狗叫。

第二天直到夜里,他一直在想悄悄返回山洞而不让猎人发觉,他们可能还在周围。最后他回到那里时,已是三天两夜之后的事了。洞里,那死人仍然平静地朝上望着他,可油布和金子不见了。

秘书们都走了。孩子们和狗也走了。只有鸽子、醉鬼和树木仍然留在小公园里。

奶娃眼前那份烤肉几乎纹丝未动。他在看着父亲的脸:由于出汗和回忆的激情而闪闪发光。

“她拿了那金子,麦肯。经过那一切之后,她拿了那金子。”

“你怎么会知道?你并没有亲眼看见她拿。”奶娃说。

“油布是绿色的。”麦肯·戴德搓着两手说,“派拉特是一九三○年来到这个城市的。两年后,她们取回了全部金子。我曾推测她在同我会面以来,从她到这儿像个可怜虫那样过日子以来的二十多年中花掉了全部藏金。对我来说,自然相信她已经全部脱手了。可现在你告诉我,她有个绿色口袋,装满了硬东西,足以把你的头碰出个包。那就是金子了,孩子,那就是那藏金!”

他把整个脸转向儿子,舔了舔嘴唇,“麦肯,拿到藏金,你可分到一半;随便你到哪儿去。拿吧。为我们父子俩。请你去拿吧,儿子。拿那金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