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第4/6页)

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每次都提着些礼物:一把带枝的黑莓,四条被橙红色《匹兹堡信使报》包好的炸鲷鱼,一把抓子,两盒杰尔-威尔牌酸橙果冻,一大块从冰车上买的冰,一罐老荷兰人牌清洁剂,上面印着一个戴帽子的女郎正在用工具除尘,一张《苦工蒂利》漫画,以及更多闪亮的白牛奶瓶。

和在台球厅周围闲逛、因为芬雷先生打了自己的狗就朝人家开枪或是用下流的赞美骚扰过路的女人们相反,阿贾克斯对女人相当不错。他的女人们当然明白得很,这让她们在街上挑起了多次为了争夺他的斗殴。在许多星期五的晚上,都能看到有着粗壮大腿的女人们挥舞着刀子制造流血冲突,引来看热闹的助威人群。当这种场面发生时,阿贾克斯就站在人群中间,用他和看老头子打牌一样无动于衷的金黄色眼睛旁观着斗殴的女人们。除了他那坐在破木房里与他的六个弟弟摆弄巫术的母亲之外,他这辈子还没遇到过一个有趣的女人。

他对女人们总是很温柔,那并非一种引诱的手段(他根本没必要那么做),而是在与母亲的长期共处中养成的习惯。他的母亲一向要求所有的儿子不仅要替别人着想,还要慷慨大方。

她是个能役使魔鬼的女人,上天赐给她七个爱慕她的儿子,他们乐于带给她她所需要的东西:植物、毛发、内衣、剪下的指甲、白母鸡、血、樟脑球、图片、煤油,还有鞋底的泥土;他们还为她订购“万·万”巫术用油,被称为“征服者大约翰”、“被咀嚼的小约翰”和“魔鬼鞋带”的植物根,“中国驱魔水”,“芥菜子”和辛辛那提产的九味草。她懂得看天气、卜预兆、知生知死、圆梦和一切疾病的疗法,靠这些本事养家糊口。要是她的牙还在、背也没驼的话,她恐怕就是世上尚存的最美的生物了,单凭她的美貌就足以使她获得儿子们的崇拜,更不用提她给予他们的绝对自由(在某些方面被认为是对他们的漫不经心)以及她那长年累积下来的知识的分量。

这个女人就是阿贾克斯的最爱,仅次于她的便是飞机。两者之间再无其他。只要不坐在那里着迷地听他母亲说话,他就满脑袋都是飞机、飞行员,还有怀抱二者的深邃无垠的天空。人们认为他在州里那些大城市之间长途旅行时度过的复杂而美好的时光,是他们无法想象、只能羡慕的;而实际上他只不过靠在机场带刺的铁丝网外,或者在机库周围转悠,听了有幸进入这一行的小伙子们的几句闲谈。在不观看母亲的魔法也没有想着飞机的时候,他就用小镇上无所事事的光棍们的消遣打发时间。他早就听过有关秀拉的种种传闻,它们引起了他的好奇,她那难以捉摸的脾性和对成规习俗不屑一顾的作风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对于魔法的追求就像圣马太大教堂里的那些女人对救赎的执着一样坚定不移。于是,当好奇增长到一定程度,他就从一家白人的门廊提走两瓶牛奶去看她。他觉得她或许是除他母亲之外他所知的唯一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女人,有能力掌控生活,没兴趣死死缠着他。

秀拉同样也感到好奇。除了当年他用以称呼她的那个词和彼时他在她心中激起的感觉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她对其他人生活中的陈规陋习和自己对梅德林日益增长的不满已经相当习以为常。如果她能想到一个可去的地方,也许早就走了,不过这都是在阿贾克斯隔着蓝色玻璃望着她、手里高举着战利品般的牛奶之前。

然而,让她把他夹进大腿之间的并非那些礼物。它们当然很动人(特别是他在卧室里打开的那个装满蝴蝶的罐子),不过让她真正愉快的却是他会跟她聊天。他们之间进行的是真正的交流。他和她谈话时的态度既不是纡尊降贵也不是旁若无人,既没有对她的生活愚蠢地问东问西,也没有滔滔不绝地大谈他自己的经历。他认为她很可能像他母亲一样聪明,因此似乎期待着她表现出她的聪明,而她没有让他失望。谈话全程中,他听得多,说得少。他在她面前明显流露出的轻松,他对药剂和植物力量知无不言的懒散态度,他对纵容或是保护她的拒绝,他认为她强悍又聪明的评价——这一切再加上他那种偶尔才被激发出复仇意识的慷慨大度的性格,都让秀拉的兴趣和热情经久不息。

他心目中的极乐(在地上而非天堂里的)是在滚热的水里泡着——把头枕在又凉又白的浴缸边上,闭眼陷入幻想。

“泡热水对你的背没好处。”秀拉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他的膝盖在灰色的肥皂水面上闪闪发光。

“在秀拉怀里泡着对我的背没好处。”

“你觉得值?”

“现在还不知道呢。走开吧。”

“想飞机啦?”

“想飞机啦。”

“林白(查尔斯· 林白(Charles Lindbergh,1902-1974),美国著名飞行员。)认识你吗?”

“走开吧。”

她走了,躺到伊娃的高床上等他,把头转向木板钉起的窗户。她笑着想,他渴望做白种男人的工作,这一点与裘德多么相像啊。正在这时,两个杜威露出他们漂亮的牙齿走进屋里,说:“我们病了。”

秀拉慢慢转过头来,喃喃说:“快点好。”

“我们得吃点药。”

“去浴室找。”

“阿贾克斯在里边。”

“那就等一会儿。”

“我们现在难受。”

秀拉从床上弯下腰,捡起一只鞋朝他们俩扔去。

“骚货!”他们俩尖叫着,她像条看家狗般一丝不挂地从床上跃下,抓住了红发杜威的衬衫,然后提着他的脚后跟把他倒悬在楼梯扶手上,直到他尿湿了裤子。这时,第三个杜威过来和第二个并肩作战,他们从衣兜里掏出石子朝秀拉扔去。秀拉在大笑中蹒跚地躲闪着,把尿裤子的杜威拎进卧室。等那两个杜威扔光了石子,身上除了牙齿别无其他武器时,秀拉已经把第一个杜威扔到床上,翻起自己的钱包来。她给了他们每人一美元,他们一下子抢走,一溜烟跑下楼梯,直奔迪克的店去买他们爱喝的止咳糖浆。

阿贾克斯全身湿漉漉地走进来躺到床上,让风把他身上吹干。他们俩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儿后,他才伸出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他喜欢让她骑到自己身上,这样他就可以看着她在上面高高矗立,并把一些淫猥的话扔到她脸上。当她像一株佐治亚松树般跪倒摇晃的时候,自上而下看着他那逐渐消失的微笑,看着他那金黄色的眼睛,看着他那天鹅绒般的头发,摇呀晃呀,她集中注意力抵抗涌向下身的可怖的失控感。她向下看,从似乎高不可攀之处向下看着这个用柠檬黄华达呢使她第一次感受到性兴奋的男人。她让自己的注意力停留在他脸上,以便再多掌控一会儿自己的肉体,不致被马上推向高潮,那崇高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