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4/6页)

“为什么不把支票转到你名下呢,奈莉?干这种事你比我强。”

“噢,可别。人们会说是我在从中捣鬼。你才是该这么做的人。汉娜有保险金吗?”

“有。李子也有。他有军队退役金。”

“还有剩吗?”

“我上大学用了一些。伊娃把剩下的都存进银行了。等我查查看吧。”

“……还要把这一切对银行的人解释清楚。”

“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没问题。”

“真高兴跟你谈了这件事。我烦了很久了。”

“就算有人会说三道四,只要我们心里有数,说出真实情况,就没问题了。”

就在这时,孩子们跑进来说他们的父亲回家了。裘德打开后门,走进了厨房。他仍旧很英俊,秀拉能看出的变化只有他鼻子下面细细的两撇胡子和头上的发际线。

“你好,裘德。有什么好消息吗?”

“白人掌管一切——没什么好事。”

秀拉哈哈大笑。对丈夫的情绪高度敏感的奈尔无视他脸上的笑容,直接问道:“这一天不太顺吧,亲爱的?”

“还不是老一套。”他顺口回答,接着便简单地对她们讲了一个顾客和他的老板对他进行人身攻击的事——他的牢骚在愤怒和寻求安慰之间达到了高潮。他讲完时下结论说,一个黑种男人在这个世界上真难谋生。他期望他的故事能够得到温柔的同情,可奈尔还没来得及发表看法,秀拉抢先说她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在她看来,这种日子挺不错的。

“你说什么?”裘德看着妻子的这位朋友,心头微微燃起怒火,这个苗条的女人姿色不算平庸,但眼帘上有一块铜斑蛇那般的胎记,也不算多好看。就他所知判断,她很像到处游荡的女人,想找个男人用甜言蜜语压垮他。

秀拉微笑着。“我是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是说,这世上的一切都爱你。白种男人爱你。他们花了那么多时间担心你的生殖器,倒忘了自己的。他们唯一想干的就是阉了一个黑鬼。要说那不是爱和尊敬,我就不知道那算什么了。而白种女人呢?她们追逐你们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张床下感到你们的存在。我认识的一个白种女人在六点钟之后就不愿出门了,因为害怕你们中的哪个会抓住她。你说这算不算爱?她们一看见你们就想到强奸,要是得不到她们寻找的强奸,就要高喊有人强奸,不让她们寻找的努力白费。黑种女人忧郁成疾,只是不想被你们抛弃。连孩子们——无论是黑是白,是男是女——也把整个童年投入过分的悲伤之中,因为他们认为你们不爱他们。要是这一切还不够,你们至少自己爱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一个黑种男人对另一个黑种男人的爱更深。你听说过离群索居的白种男人,可是黑鬼呢?他们一天都离不开彼此。事情就是这样。依我看,全世界都羡慕你们。”

裘德和奈尔放声大笑,裘德说:“好吧,如果那才是他们示爱的唯一方式——把我阉割后投入监狱——我宁可他们离我远点。”但他想的却是,秀拉看事物的方式总是很古怪,而她那种狂野的笑容又让眼帘上的铜斑蛇看着顺眼一些了。一个有趣的女人,他心想,也不算太难看。但他能看出她为什么没结婚:她可以拨动一个男人的心弦,却无法煽动他的肉体。

他忘了他的领带。就是深蓝底色上有黄色斜条纹的那条,它挂在衣橱门的顶上,始终指向地面,确信并等待着裘德的归来。

他会让领带留在这儿,就这样一去不复返吗?他会想起它,回到家来,那时她就……嗯。然后,她就能……告诉他。安静地坐下来,告诉他。“可是裘德,”她会这样说,“你了解我。这么多日夜,这么多年,裘德,你了解我。你熟悉我的一举一动,熟悉我的手,熟悉我肚子上的褶皱,记得我们那回怎么费劲把米基送去医院,还有那回房东说……可是你说……然后我哭了,裘德。你了解我,你听过我夜里的梦话,你听过我在厕所里发出的声音,还笑话过我满是补丁的紧身内衣,我也笑了,因为我也同样了解你,裘德。你这么了解我,怎么会离开我呢?”

然而他们却一丝不挂地趴在地板上,就在领带尖所指向的地方,除了嘴唇外没有碰触彼此的身体,赤裸得就像(啊哈,接下去,说出来吧)狗一样。他们俩轻咬着对方的嘴唇,甚至没有身体接触,甚至没有眼神接触,而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有抬起眼睛,我想那是因为他们没在干那事。那也就没什么。我就站在这儿。他们没在干那事。我就站在这儿亲眼看着,可是他们并没有干那事。可是后来他们真的抬头看了。或者只是你抬头看了,你抬头看了,裘德。我多希望你没用当年火车上那几个士兵一样的眼神看我,没用被刚进家门的孩子们打断了加布里埃尔·希特(美国知名的时事评论员。)的广播和连贯的思绪时,你望着他们的那种眼神看我——并没有聚焦,而只是为了给他们一瞬间,一点时间,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打断了什么,然后回到他们原来待的地方,让你继续听加布里埃尔·希特。而我不知道脚该往哪儿放,目光该落向哪儿,还能干些别的什么。我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笑着,因为也许存在某种解释,某种我并不知道的关键会说明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等待着,也许秀拉随时都会抬头看我,说出一两个诸如“审美”或“亲密无间”这种在大学里使用的美妙字眼,这些我虽然从来不懂却十分喜爱的字眼,它们听起来是那么舒服、那么让人安心。到后来,你终于爬起来,开始穿衣服。你那家伙低垂着,软绵绵的,你系上了腰带,可是忘了扣前面的纽扣,而她就坐在床上,甚至懒得穿上衣服,因为她本来也不需要——在我看来她并不是赤裸的,你才是。她手托着下巴坐在那里,就像一位等待主人们吵完架好继续玩牌的外地来客,而我想让她快点离开,这样我才能悄悄告诉你,你忘了扣裤扣,因为我不想当着她的面说,裘德。甚至在你开口之后,我对你的话置若罔闻,因为我在担心你不知道你的裤扣敞开着,我也在害怕,因为你的目光就像那次火车上当我母亲变成蛋奶色时那些士兵的目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