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路德维克,埃莱娜,雅洛斯拉夫 11

正当泽马内克对这蒸蒸日上的一代大加赞扬的时候,我端详着波洛佐娃小姐,发现她既漂亮又可亲,心里忽忽不乐,遗憾她不属于我。她紧随泽马内克左右,每三秒钟把手伸到他胳膊下去挽他,把脸对着他。而我不由得想起(近年来这一感触尤为频繁),自露茜时代之后,我再也没有爱过、敬重过任何姑娘。生活总是嘲弄我,我前一天刚刚自以为在一场粗俗的情战中击败了这个汉子,可恰恰由他的情妇以其美貌来提醒我又失败了。

波洛佐娃小姐越使我倾倒,我就越加明白她完完全全是他们那一代的人。在他们看来,我和我的同龄人同为一群体而难分彼此:都用同样一些别人听了不知所云的口头禅;人人都同一个思维,都是一个极度政治化了的思维;操心的也是同一些问题;都有着同样古怪的经验——一个往而不再复返的黑色时代的经验。

这时候我才开始明白:我和泽马内克相似并非仅仅是在他改变了观点而和我接近这一事实。渊源还要深刻得多,包含着我俩全部的命运在内:用波洛佐娃小姐和她同龄人的眼光来看我们,哪怕我们在针锋相对冲突的时候也是彼此相像的。我忽而想到,假如我不得不向她叙述我被驱逐出党的来龙去脉,她定会觉得这类事件恍如隔世,而且是文学故事(可不,这主题已经被许许多多的蹩脚小说描写过)。在这段历史中,我和泽马内克二者,我的思想和他的思想,我的态度和他的态度(一样都是扭曲的、不可理喻的)都会使她反感。虽然我对这场是是非非始终记忆犹新且耿耿于怀,但我已经看到,光阴那抚慰一切的洪流正在淹没这场我与他之间争执的遗痕,而且谁都知道,时间在把许多时代相互间的差别抹拭,更不用说勾销两个可怜的小人物之间的差异有多容易。然而看到岁月赠送我的这份休战书,我气急败坏全力抵制。说到底,我又不会长生不老,我跟这三十七年是一体,我不愿锯开链环(不会像泽马内克那样忙不迭就去迎合年轻人),不行,哪怕这三十七年只是光阴的瞬间,微不足道,一闪即逝,即使大家已在把它们遗忘,或已经忘个干净,我还是继续在自己的命运道路上接续我的年华。

这时,纵使泽马内克亲亲热热向我凑来,重提旧事,要求言归于好,我也会拒绝的。对,我会拒绝这种和解,无论波洛佐娃小姐也好,她那一代所有的人也好,甚至时光老人亲自前来说和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