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0页)

见她走进地铁站,我们继续向前走到河岸街,朝北走到苏荷区,到了那里,我们突然间被许多情趣用品店和性爱表演包围了,这让我们的情绪相当不快,几乎是落荒而逃。“你总是说英格兰,英格兰,”我听见自己的语气激烈,悲伤中带着愤怒,“可这也是现在的英格兰。”

“好吧,好吧,”他说,“但我们别……”

多少次了,为了多少事情,我们要么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要么话中暗含类似的弦外之音,“好吧,但我们别……”

分别的时候,他说:“我估计明天没法把你从办公室里拉出来吧?”

我知道做不到,却又受不了把话说死了,于是说:“给我打电话—早点打。我会尽量安排。”

我们把火热的脸颊贴在一起,微笑着道了别。

现在我坐在这儿,在我的卧室里,我自己非常喜欢而他却说不像我的房间里,写着这些话。我是否捕捉到了我们共度的这一天的点点滴滴?即便面临凯瑟琳电闪雷鸣的威胁,这一天也依然如此完美。

我到家的时候,凯特不在。我松了一口气—她真是个负担,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只是悄无声息地坐在沙发上,沉浸在她那个吵闹的世界里。她似乎沉重地压在空气里,沉重地压住我。于是我下意识地感到不安,开始审慎地想:或许这意味着她变得稍微能自立了,有点大人样了。她鬼鬼祟祟地进来,独自偷着乐。我不打算问她都做什么了,她也没打算告诉我,尽管她胜利般地瞟了我好几眼。

我一直提醒自己,她十九岁,是大人了,尽管我这是自欺欺人,因为她没一点大人的样子。

她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煮了咖啡,用不着我叫就自觉地去泡澡了。可能她克服了—管她到底是什么问题。

不过我不在乎,今晚不在乎。我穿着白色的棉睡衣,坐在这里远眺夜空。尽管万里无云,没有东西能够反射伦敦的流光溢彩,可是夜空还是亮闪闪的。伦敦可曾黯淡过?我们的天空可曾缺少过光亮?我想不曾有吧。

周三是主编部会议日,但是主编部能来开会的只有吉尔和我。菲丽丝在生孩子,要进行催产。吉尔一整天都为此火冒三丈—看来我姐姐并不赞成催产,也已经通过四次成功的斗争,得以自己生孩子。医生们告诉查理,说菲丽丝“年纪太大”,顺其自然分娩的话不保险。查理对这一切都言听计从。“正合他的意。”吉尔嚷嚷道,痛苦沮丧得不成样子。我多么频繁地在吉尔身上听见这些家庭大战的猛烈回响啊!

显而易见,主编部亟须扩大。我先是继续兼职过来上班,而后来自外部的压力和我自己内在的兴趣又把我拉了回来。菲丽丝要休三个月的产假,享受初为人母的快乐。吉尔尽管是无价之宝,是老天重赏的恩典,但毕竟过于年轻,而且我知道有关于裙带关系的窃窃议论。今天,我在疯狂工作之余,还评估了《莉莉丝》每一个有灵气、有天赋的人,还得有雄心壮志才行。真是奇怪,拥有雄心壮志的人少之又少,那么多人都满足于现状。

在这一过程中,浮现出了两个很有趣的要点,其中有一点经吉尔提醒我才注意到。她问我,为什么一说到要火线提拔候选人,我就只提女性呢?这问题的确叫我吃了一惊。没错,我确实是把《莉莉丝》看作女人掌控的天下,虽然还有个查理。于是我在脑海里细细历数了一遍所有男性。制作部有个名叫亨利的小伙子,人非常机灵,反应很快,又胸怀大志。尽管我得和自己的心不甘情不愿作斗争:浮上表面的问题就是,在聪明女性面临这么少的就业机会的情况下,何必把机会浪费在男人身上,哪怕就那么一次?在我纠结的时候,吉尔观察着我,当然也没停下她手头的工作。

“怎么样?”她最后发问。我说:“我会给他这个机会,不给他的话有失公允。”听我这么一说,她胜利般地笑了:“你这话,换了妈妈也会这么说,而且一字不差。”

理查德大概十点左右打来了电话,我只能说我没法离开办公室,即便是吃个午饭也不行。窗外阳光灿烂夺目。

一下午狂热工作到一半,电话声此起彼伏,其中有个电话是乔伊丝打来的。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从纽约打的,但其实不然,她现在人在伦敦。她的声音没变,慢条斯理的,声线低沉。我们以前曾经开玩笑,说她是吉卜赛人的声音,充满了命运感。但是现在她的发音有点美国化了,高低音和音域听起来会让人觉得是离开了故土,不得不对比自己的发音和所听到的种种发音的异同之处,因而发生了变化。我马上可以断定乔伊丝决意不带上美国口音,以此作为原则问题,她聆听自己的声音,严密监控每一点抑扬变化。

“怎么样?”传来的这个声音曾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她拿来逗弄我的那些回忆,总体说来我总是拒之门外,“还有老家伙《莉莉丝》情况怎么样了?”

过去乔伊丝不会说这么粗俗的话,不过我明白这只是她的新风格,可能甚至是她的防线,用来抵挡多余的回忆。她和我的感受相似,虽然我们分处伦敦不同的位置,她这时候在汉默史密斯,据她说,她所在的房间能俯瞰天鹅悠游河上。

“这个老东西。”我说,“听到你的声音非常高兴。乔伊丝,我刚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你为什么不回这里来工作?我们需要你。”

一阵沉默。我甚至满怀希望,以为她可能一直等着我开这个口。

“你一点也没变,简娜,”她说,“我丈夫怎么办?我活蹦乱跳的宝贝们怎么办?”

“他们现在肯定都是大人了吧。”

“有时候我是这么觉得,可有时候又不是。”

我想到凯特,所以不吭声了。

“那我有机会见你吗?”我问。

“我在想明天晚上可以吗?”

理查德说过他明天可能有空,所以我差点要说不行,接着一想,乔伊丝是我的朋友,多年来最亲近的人,如今……于是,我说:“行。不过我就不请你到我家了,有几方面原因……”

“那我们在餐馆里舒舒服服地待一晚。我现在已经人生地不熟了,去哪家好?”

我打算提议附近那家印度餐厅,再想了想,不行,离家太近,想到的又是凯特的问题,于是我说:“贝尔托雷利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