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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士从柜台上拿起了旁边的一瓶酒。‘这瓶我拿了,’他说,带着一种豪侠的神气,‘胜利者总得享受一些特权!’

“‘女士不喝橙酒,’我说,‘把那瓶干邑白兰地拿上吧,中士,尽管已被打开了。’

“中士把那瓶酒送给了海伦。我把它放在了背包里。一到门外,我们就互相道别。我本来在担心那个德国兵会要我们陪他去看我们的梅赛德斯汽车,可是海伦把这件事巧妙地应付过去了。他临别时说的话是:‘这样的事情,在我们国家是不会发生的。我们有秩序。’

“我目送着他。秩序,我暗自思忖。用严刑拷打,弹穿颈项,以及集体屠杀得来的秩序。像酒馆老板那样的小流氓,我会碰上一百万个咧!

“‘你觉得怎么样?’海伦问道。

“‘很好嘛。我倒不知道你会那样子咒骂。’

“她笑了。‘这是我在拘留营里学会的。怎么样的一种宽慰啊!把一年的拘留生活从我背上卸下来了。可你又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本领,能用破酒瓶跟人打架,照准人家要害的地方踢腿呢?’

“‘为了人权而打架呗,’我回答,‘我们正活在一个自相矛盾的时代。为了确保和平,我们要进行战争。’

“那差不多是正确的。我们要能生存下去的唯一办法,便是说谎和欺骗。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我到农民的树上去偷果子,到他们的畜栏里去偷牛奶。那是一个幸福的时期。危险,荒谬可笑,有时候还叫人伤心,而且往往很有趣——但是从来没有半点儿痛苦。我刚才跟你讲了一个关于酒馆老板的插曲。类似的事情开始不断地发生。你大概也有同样的经历吧?”

我点点头。“是的,的确很有趣,如果你能用那样的眼光去看待的话。”

“我是慢慢学会的,”施瓦茨说,“通过海伦。她不再把过去记在心上。在我只是偶然经历的事,在她却是日常中光辉灿烂的现实。每天,过去都在她背后化为乌有。她的全部经历聚集到了现在。在别人那里铺展于整个一生的事,在她却集中于瞬息之间。但是,这种集中倒也没有什么疯狂或者歇斯底里的成分。那是十足轻松自在的,如同莫扎特一般宁静安详,如同死一般不可抗拒。世俗意义上的道德和责任已经不复存在了,代替它们的便几乎是非人间的更崇高的动力。已经没有时间来做平凡的事了。她像烟火一样闪闪发光,可是她的烟火却不留一点灰烬。当时我并不知道,可是她已经丧失了得救的希望,她知道挽救是不可能的。然而,我既然一味坚持,她就照样扮演下去——而我,好像一个傻瓜,把她拖在身边,从苦路的一个站走到下一个站,走完所有的站[74],从波尔多到巴约讷,路远迢迢地赶到马赛,最后来到了这儿。

“当我们来到别墅的时候,它已经被占用了。我们看到军服,士兵们搬来了木头工作台,军官们穿着空军的马裤和擦得油光雪亮的高筒靴,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活像一只只古怪的孔雀。

“我们躲在公园里一株山毛榉树和一座大理石女神像的后面,偷偷地观望着。那是一个柔和的薄暮。‘我们还有什么东西留在那儿吗?’我问。

“‘树上的苹果,空气,金色的十月,还有我们的梦。’海伦说。

“‘这些东西,我们到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把它们留下来了,’我回答,‘好像秋天那飘荡的蜘蛛网。’

“平台上,一个军官大叫大嚷地发出一道命令。‘二十世纪的声音,’海伦说,‘咱们离开这儿吧。今天夜里,我们到哪儿去歇宿呢?’

“‘随便哪里的干草堆里,’我说。‘或者,说不定甚至还可以睡在床上。不管怎么样,总是两个人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