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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闹到最后,法官终于在昨天做出判决。

地方法院表示:这位法医和医生残暴地将卡翠娜·达珂丝塔的尸体肢解,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人就是他们杀的。

这两人都有罪,但闹到最后却双双获释。

本杰明震惊不已。他们还真的活在一个不公不义的社会,无论对妓女,或是对男同性恋者,都没有丝毫的公平与正义。

这时,拉斯穆斯的阿姨打断了他的阅读。

“是啊,真不知道应该要相信谁了!这两个……要怎么称呼他们?这两个家伙,法医和医生,真的吓死人了!”

她紧张地吸了一口烟,很快呼出。

“如果这两个人最后真的无罪,那才是真的恐怖!我说,他们好歹还是被定罪了。事出必有因嘛,不然怎么会变成这样?拉斯穆斯,小心,不要掉下去了。”

拉斯穆斯转过身来,瞧着其他人。

克莉丝汀娜阿姨在客厅与厨房间飘来飘去,右手捏着一根新点上的香烟,走动时,染成红棕色的刘海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

她不时露出自己被尼古丁熏成黄色的牙齿,勉强挤出一声干笑。她还刻意把嘴唇涂成红色,不过口红已经快掉光了。

“这个社会病了,真的病了,”拉司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卷起一根烟,“如果地方法院现在说他们只是肢解了卡翠娜·达珂丝塔,那问题就来啦,这具尸体从哪来的?难道他们就从人行道上随便捡来一具女尸,然后开始上工,将她肢解掉?不可能嘛!”

“或者说,他们会这样做吗?”拉斯穆斯冷不防插嘴,开始朝房里走去,“你可知道,医疗人员是怎么处理死于艾滋病的同性恋者?”

克莉丝汀娜转过头来,打了个嗝。拉司小心翼翼地舔着烟纸。

拉斯穆斯继续说下去:“听好了,首先,他们会从头到脚穿戴全套防护装备。不骗你们,我亲眼看过照片!笨死了,穿成那样,简直和航天员一模一样!其实他们都知道,艾滋病根本不是这样传染的。他们在怕什么?怕死人还是怕男同志?还是怕不小心搞砸,让自己也连带被传染?哼,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失败,他们就是一个笑话!”

“拉斯穆斯,你不能这样说,我们……”

克莉丝汀娜不悦地眨着双眼,无言地看着他。

“他们就围在刚死掉的同性恋旁边,本来应该像处理其他死在医院里的人一样,帮他换上衣服,对吧?没有,他们直接把他扔到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扔进黑色塑料袋之后,他们竟然用胶带一圈又一圈地把塑料袋封起来!老天爷,他们到底在怕什么?怕死掉的同性恋像僵尸一样爬出来梦游,还是怎样?我呸!”

任谁都看得出来,克莉丝汀娜简直想拔腿就跑,她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紧张不已地吸着烟,端起塑料杯,大口大口地喝着杯中的酒。

“最后他们还在垃圾袋上贴了个警示标语:‘危险病原物质,请勿靠近。’我呸!”

拉斯穆斯一边说着,一边气得不住地颤抖。他就站在本杰明正后方,本杰明很有默契地抓起他的手,两人紧握住彼此。

“他们其实都知道,死人是不会把艾滋病传染给活人的,”本杰明再次强调,“这种疾病爆发以后,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可是,他们还是这样做。”

拉斯穆斯打断本杰明的话,对阿姨撂下一句控诉,仿佛她不只同样有罪,而且十恶不赦。

“你说说看,他们为什么这样做?你说说看啊!说啊!”

“拜托,拉斯穆斯,你要我怎么……”

“不想说是吧?很好,让我来告诉你!他们认为死掉的男同性恋不是人!只是一堆垃圾!一堆废弃物!不管是死掉的男同志还是妓女,都一样!都一样!”

拉斯穆斯暴怒地吼着,吼到自己没气了才安静下来。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最后,拉司开口了,他说,这真是太糟糕、太悲惨、太不幸了。克莉丝汀娜这才找到台阶下,告诉大家,饭已经煮好了。

大家就跟着她进饭厅,坐下,准备吃饭。

才刚走出厨房,阿姨就又开始鬼扯起来。

“哎呀,今天晚上我们就用免洗餐盘吧。你们就将就点用,这样比较方便嘛!有时候能够偷懒一下,也挺不错的!”她边说边大笑,试图想要挤出使人感到解脱的斯德哥尔摩式微笑。

但没人跟她一起笑。他们兀自站在厨房边,看着那张围坐过无数次的折叠餐桌。

两人在一起的第一天晚上,就是在这里,在克莉丝汀娜阿姨的家里度过。他们正是坐在这张餐桌前,共进成为情侣的第一顿早餐。

拉斯穆斯和本杰明盯着餐桌上的摆设:免洗餐盘,塑料刀叉,连酒杯都是塑料的,拼拼凑凑,拙劣不堪,几无美感可言。

两个字:荒谬。

阿姨开始在塑料杯里斟满红酒,装得若无其事,津津有味地喝着。

“嗯……”她咯咯笑着,自我陶醉起来。

她又试着挤出那种恶作剧式的微笑,但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紧张不已地拨弄着她老是用来擦手的湿纸巾。

最后,拉司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喂,你不是认真的吧!”

她竟然还装傻:“什么?你说什么?”

“柜子里面明明就有陶瓷餐具,我他妈的可不想用纸餐盘吃饭!”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不懂。”

“就在你后面!你后面!柜子里面!”

“哦。可是,我今晚不想洗碗!”

“你不想洗,我洗!”

“哦。可是……”

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非常不悦地用纸巾猛擦着手,几乎要把它擦破。

她瞥见拉斯穆斯的眼神,她看到了,她知道他了解她的用意。她用乞怜似的眼神望着他,希望他不只能够了解,还能同情她。

原谅。

但是原谅是不可能的。她完全没有牺牲、付出过,又该怎么被原谅?

想要合乎礼仪只有一种做法。克莉丝汀娜阿姨也很想合乎礼仪。

礼仪、礼貌。她把自己当成个体面、懂礼仪的人。

可她竟然还这样做。

因为那无法控制的恐惧。

她感觉到,他们要求她也给自己定罪,要求她接受这种死亡的方式,要求她受同样的苦难与折磨。

凭什么要她这样做?

表示她爱他们?尊重他们?接纳他们?

她不已经这样做了吗!她就是不想死啊!

她得做个决定。

但她就是不能。没办法。

她冒着汗的双手将纸巾又扭又绞,她的牙齿紧咬,抿着双唇,原本亮红色的口红脱落殆尽。

“混账东西!”拉司大吼道,火冒三丈地拽开橱柜的把手,拿出陶瓷餐具,还有货真价实的酒杯与刀叉,砰的一声砸在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