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回(第2/2页)

说真的,萨宁在和军官先生们相互鞠过躬而坐上马车的时候,自己浑身感到的如果不是一种满足,那么就是犹如鏖战一场以后的那种轻快;然而另外还别有一番滋味,一种类似羞耻的感情在他心头蠕动。他觉得,适才自己参加的那场决斗,好像是一种虚伪,一种久积的恶习,一种常见于军官和大学生中的通病。他回忆起当那个军医看见他和唐诃夫男爵几乎手挽着手走出树林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就是说皱了皱鼻子。后来,当潘塔列昂向那同一个军医偿付他应付的四个金币的时候……唉!真不是味儿!

是的,萨宁感到有点惭愧和羞耻……虽然从另一方面说他不这样又怎么办呢?难道可以不给恶作剧的青年军官一点惩罚,难道可以和克留别尔先生一个样?他为杰玛说话,他保护她……事情就是这样;可是他心里总是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他感到惭愧,甚至羞耻。

潘塔列昂则不然——简直同凯旋而归一样。他忽然充满了骄傲,即使是从赢得胜利的战场荣归的常胜将军,那种傲视四周的自满自足的神气也不会有胜于他的。萨宁在决斗时的举动使他欣喜若狂。他赞扬他的英雄气概——对他的规劝和要求竟连听也不要听。他把萨宁和大理石的或青铜的纪念碑相提并论——和《唐-璜》里骑士团团长的全身塑像相比较!说到自己的时候他也老实承认一度感到有点惊慌。“我毕竟是个演员,”他说,“我的本性就有点神经过敏,可您——是雪山和花岗石山崖的儿子呀!”

萨宁想不出办法怎么让这位兴奋过度的演员平静下来。

几乎就是在两小时前他们赶上爱弥儿的同一地方——爱弥儿嘴里愉快地呼叫着,拿帽子在头顶上挥舞,蹦跳着又从树后头窜出来,直向马车扑过去,险些儿碾到车轮子底下,他不等车停下来,就爬进关着的车门,一头扎进萨宁怀里。

“您活着,没有打伤!”他肯定地说,“请原谅我,我没有听您的话回到法兰克福去……我不能!我在这里等您……请告诉我,结果怎么样?您……把他打死了吗?”

萨宁好不容易使爱弥儿安静下来,让他坐稳当。潘塔列昂脸上显露出满意的神色,滔滔不绝地对爱弥儿叙述决斗的全部细节,当然也不会忘记重新提出青铜纪念碑和骑士团团长的全身像!他甚至从座位里站起,张开两脚保持身子的平衡,把两只手交叉在胸口,带着藐视一切的神色越过肩膀斜视着——一看便知是在装扮骑士团团长萨宁的样子!爱弥儿怀着敬意在倾听,有时发出赞叹声来把故事打断,或者一下子站起来,飞快地亲吻自己英勇的朋友。

车轮开始碰击法兰克福街道的路面——终于在萨宁下榻的旅馆门口停下未。

他在自己两位同路人的陪同下沿楼梯登上二楼——突然一个妇女迅步从黑暗的走廊里走出来:她脸上罩着面纱;她在萨宁面前停下来,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颤抖着叹息了一声,又立刻向楼下的马路疾奔而去——随即消失了,这使茶房大为惊诧,他说这位女士等外国先生的归来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尽管她的出现是那么短暂,萨宁还是认出了她是杰玛。他透过稠密的咖啡色丝质面纱认出了她的一双眼睛。

“难道杰玛小姐知道这件事……”他拖长了声音用德语不满意地问跟着他而来的爱弥儿和藩塔列昂。

爱弥儿脸红了,显出局促不安的样子。

“我只好都告诉她,”他吞吞吐吐地说,“她猜到了,所以我怎么也不能……不过现在已经一点也不要紧了,”他高兴地接下去说,“一切都好了,这么顺当,她还见到了您,好好的,一点损伤也没有!”

萨宁别过头去。

“可是他们俩也太会搬嘴了!”他懊丧地说着,走进了房间,在椅子上坐下来。

“别生气。”爱弥儿央求说。

“好,我不生气。(事实上萨宁的确没有生气——而且说到底他未必真的希望杰玛一无所知。)好……够了,别再拥抱了吧。现在请回去吧。我想独自留下来,我要睡觉,我累了。”

“好主意!”潘诺列昂叫道,“您需要休息!您完全应当休息,高贵的先生!爱弥儿,咱们走!踮起脚!踮起脚!嘘!”

萨宁虽说想睡,其实只不过想摆脱自己的伙伴。可是一旦只剩下只身一个人,他倒真的感到全身精疲力竭了;昨夜他几乎通宵没有合眼,所以一躺到床上就酣然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