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失身女子 第十四章(第4/4页)

这个不请自来的哀愁就这样离开人间了,他是个贸然闯入的人物,是不尊重社会法则的、伤风败俗的“自然”送来的一件劣质礼物。这个弃儿,还不知什么是一年,什么是一个世纪,对他来说,永恒的时光只不过是几天的事,一间农舍就是一个宇宙,一个星期的天气就是四季的气象,短暂的婴孩生活就是整个人生的体验,吸奶的本能就是人类的知识。

苔丝对于施洗礼的事已经考虑得够多了,现在又得考虑孩子在教义上能否按基督徒埋葬。这一点,除了教区牧师,谁也说不准,可他是个新来的,不认识苔丝。黄昏之后,她来到他家,站在门口,但没有勇气进去。她正准备放弃这一打算,转身返回,恰好遇上牧师从外面回家。因此,在幽暗的夜色中,她把自己的心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先生,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他表示他愿意听一听,于是她跟他说了婴孩生病的事以及她怎样临时给他施了洗礼。

“先生,”她诚恳地补充说,“现在请你告诉我,我这样做,对于他,是不是和你施洗礼是一样的?”

他自然而然地想到,自己就像一个生意人,本来应该叫他去做的事,却被顾客自己笨手笨脚地做了,所以他想说不一样。然而,姑娘的尊严以及她的声音中的奇特的温情合在一起,影响了他,使他做出了高尚的举动,或者可以说,尽管十年以来,他竭力要让怀疑宗教的人们机械地信仰上帝的存在,可他的良心却没有完全泯没。人性和教士在他体内展开搏斗,结果,获胜的是人性。

“好姑娘,”他说,“效果完全一样。”

“那么,你能按基督徒来安葬他喽?”她快速问道。

牧师觉得自己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听说婴孩病情很重,他在夜幕降落之后,诚心诚意地到过她家,想给孩子行洗礼仪式,他不知道拒绝他进入家门的是苔丝的父亲,而不是苔丝本人,因而他不准许这一请求,认为这是不合常规的。

“啊——那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说。

“另外一回事?为什么?”苔丝相当激动地问道。

“唉,如果这只是我俩之间的事,我一定会愿意的。可是,由于宗教方面的特别的原因,我怎么也不能。”

“就这一回,先生!”

“我真的不能!”

“哦,先生!”她边说边抓住他的手。

他抽出手,摇了摇头。

“那么我就不喜欢你了!”她忽然发起怒来,“我永远也不再上你们的教堂去了!”

“说话别这么莽撞嘛。”

“如果你不愿意,对他来说是不是也一样……是不是也行?看在上帝的分上,跟我说话的时候,不要以圣人对待罪人的态度,请你像平常的人对待平常的人那样,唉!”

牧师怎样把自己的回答与自己在对待这类事情上的严格观念调和起来,这是我们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当然我们可以原谅。他多少有些感动,因而又像方才那样回答说:

“效果完全一样。”

于是在那个晚上,婴孩装在一个小小的松木箱子里,上面搭了一条用旧了的女人披巾,被带到教堂墓地,点了灯笼,花了一个先令和一品脱啤酒雇了教堂司事,把婴儿葬在墓地的一角。在这个寒酸破乱的角落里,上帝允许荆棘生长,允许用来埋葬未受洗礼的婴孩、劣迹昭彰的酒鬼、自尽的懦夫以及别的可以想得出的该被打入地狱的人。然而,苔丝也顾不得这块地方是否适宜,她在一个傍晚时分,趁人不备的时候,溜进了墓地,大着胆子用一根绳子把两片板条绑成了一个十字架,扎上鲜花,竖在婴孩的坟头,在坟脚也放上了一束鲜花,并且插在能把花儿养活的小水罐里。尽管罐子外面,略微一看,就可以发现写着“基维尔果酱”的字样,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慈爱的母性处于高远的幻觉之中时,她的眼睛是不会注意到这类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