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谷(第2/6页)

他有个自言自语的习惯。尽管他那种变化很快的面部表情会透露他的一切思想和情绪,他的舌头还是不甘于落后,他好像鲍斯威尔[35]第二,总是不得不复述一遍。

这个人在池边躺下来,喝了好久的水。“味道挺好。”他喃喃地说,-面抬起头,盯着水池那面的山坡,一面用手背擦了擦嘴。这个山坡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仍然趴在那儿,仔细地把山的结构研究了很久。他用熟练的眼光,从山坡向上瞧到碎裂的谷壁,然后又从上向下瞧到水池旁边。他爬起来,把这个山坡重新打量了一遍。

“照我看,很好。”他下了结论,就拿起了他的锄头、铲子和淘金盘。

他走到池塘下首,轻巧地踩着一块一块的石头,跨过小溪。他在山坡靠水的地方掘了一铲泥,放到淘金盘里。他蹲下来,双手捧着盘子,把它一半浸在水里。然后,他很巧妙地旋转着盘子,让水流进泥沙,再流出去。比较大、比较轻的粒子于是浮到了水面,他很熟练地把盘子一歪,就把这些粒子漂出去了。有时候,为了做得快一点儿,他就把盘子放稳,用指头去拣出大石子和碎石。

盘子里的东西消失得很快,后来只剩了细泥和极小的沙砾。到了这一步,他就淘得非常从容和细心了。这是细淘,他越淘越细致,全凭着他观察敏锐,手法精细准确。最后,盘子里好像除了水,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他敏捷地把盘子转了半圈,让水从盘子的浅边上流到小溪里,就发现盘底有一层黑砂。这层黑砂薄得像喷漆一样。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其中有小小一粒金砂。他让一点儿溪水从盘子边上漂进来。他迅速地摆动了一下盘子,让水冲刷盘底,一再翻动着黑砂。总算没有白费力气,他又发现了小小的一粒金砂。

这时候,淘洗已经变得很细致了,细致得完全超过了寻常淘金砂所需要的程度。他一点一点地把黑砂漂到盘子的浅边外面。每一点泥沙都要经过他精细的检查,因此,在漂出去之前,每一粒砂,他都亲眼看过。他非常谨慎地让这些黑砂一点一点地滑出去。这时候,盘子边上出现了一粒只有针尖大的金砂。他让水倒流,那粒金砂也回到了盘底。这样,他又发现了一粒,接着,又是一粒。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些金砂,像牧羊人放牧羊群一样,不让其中有一粒流失。最后,原来的一盘泥沙全漂走了,只剩下了他那几粒金砂。他数了一数,然后,在费了这么大劳力之后,他把盘子里的水一转,一下子把它们全泼到小溪里去了。

可是,等到他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蓝眼睛却充满欲望,闪闪发光。“七粒。”他高声咕噜着,这就是他费尽心血淘出来,而又随随便便丢掉的金砂的数目。“七粒。”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很重,好像他要竭力记住这个数目。

他安静地站了很久,观测着那个山坡。他眼睛里露出一种新生的、炽烈的、好奇的光芒。他好像很得意,他的神气就像一头猎狗闻到野兽的气味那样机警。

他向小溪下游走了几步,又弄了一盘泥沙。

于是,他又仔细地淘起来,谨慎地收集着金砂,然后在数完数之后,又随随便便地把它们从盘子里泼到小溪里去。

“五粒,”他咕噜了一声,然后又说,“五粒。”

他不禁又观测了一下小山的形势,才走到小溪下首,再盛一盘泥沙。他收集到的金砂越来越少了。“四粒,三粒,两粒,两粒,一粒。”他一面向小溪下首走,一面在脑子里列了一张表。等到只淘出一粒的时候,他就停下来,用干树枝升起一蓬火。他把淘金盘放在火里去烧,直到盘子烧成蓝黑的颜色。他拿起盘子,很挑剔地检查了一遍,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衬着这种颜色的背景,就是极小的黄点,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了。

他顺着小溪继续走下去,重新淘起来,只找到了一粒金砂。第三盘根本没有金砂。可是他不满意,又淘了三次,每隔一英尺,铲一铲土。结果表明每一盘都没有金砂。这个事实,非但没有使他泄气,反而使他觉得很满意。他越是淘不着,越是得意,直到他站起来,满心欢喜地喊道:

“这要不是一个真矿,我情愿让上帝用生苹果敲掉我的脑袋!”

他于是回到他开始淘过的地方,到小溪上游去淘。最初,他收集到的金砂增加得很快——

简直快得惊人。“十四粒,十八粒,二十一粒,二十六粒。”他在脑子里又列了一张表。就在池子上首,他淘到最多的一盘——一共三十五粒。

“简直可以留起来了。”当他让它们给水冲掉的时候,他很惋惜地说。

太阳已经升到天顶了。这个人仍然在干活儿。他逆流而下,一盘一盘地淘下去,收集到的粒数一直在减少。

“照矿脉消失的情形来看,真是太好啦。”他非常得意地说,这一次,他从一铲泥沙里,只找到了一粒金砂。

后来,他一连淘了几盘,一粒也没有,他就挺直腰,满怀信心地向山坡瞧了一眼。

“哈哈!矿穴先生!”他大声喊着,好像在对隐藏在上面山坡里的听众讲话,“哈哈!矿穴先生!我来啦!我来啦!我一定会抓住你的!你听见了没有,矿穴先生!我一定会抓住你的,错不了!”

他转过身,用观测的眼光,向晴朗无云的天空瞧了瞧当头的太阳,然后顺着先前淘金时挖出来的那些洞,向峡谷下面走去。走到池子下首,他跨过小溪,就钻到绿幕后面不见了。现在,这一带要恢复安静,已经不太可能了,这个人的爵士歌声,一直控制着这片峡谷。

过了一会儿,他鞋底上的铁钉蹬在石头上的声音更响了,他回来了。那道绿幕动荡得非常厉害,它好像在拼命挣扎似的前摇后摆,随着又起了一阵响亮的金属摩擦撞击的声音。这个人的嗓子忽然扬得更高了,带着一种严厉呵斥的口气。有一个很大的东西正在气喘吁吁地要冲出来,接着,在一阵折断劈裂的声音里,一匹马从纷纷的落叶中冲了出来。它驮着一个行李包,包袱后面拖着一条条断藤破蔓。这匹马看到自己落到了这么一个所在,非常吃惊地瞧了一会儿,就低下头,满意地吃起草来了。这时候,又冲出了一匹马,它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滑了一下,当马蹄踩到松软的草地上时,才稳住了身体。它背上有一副带着鞍头的墨西哥式马鞍,因为用了很久,已经斑痕累累,褪了色,可是没有人骑。

最后,这个人才出来。他卸下行李和马鞍,看好了露宿的地方,就放开这两匹马,让它们去吃草。他解开粮袋,拿出一只锅子和一只咖啡壶,然后他拾来一抱干柴,用几块石头围成了一个生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