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下雨或晴天(第4/11页)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好,要是你觉得这样能行。可埃米莉迟早都会发现的,不是吗?”

“发现什么?她知道我要去法兰克福开一个很重要的会。对她来说,这事再简单不过了。她就是接待一个客人。她很乐意,她喜欢你。啊,的士。”他拼命挥手,车朝我们开过来。这时,他抓住我的手臂。“谢谢你,雷。你要替我们扭转局面,我知道你能行。”

*

我回到公寓,发现埃米莉的态度全变了。她像欢迎一个年老体衰的亲戚一样把我迎进屋。她面带和蔼的微笑,轻轻地拍拍我的手臂。她问我要不要喝茶,我说好,她就带我进了厨房,让我在桌子旁坐下,然后站在一旁关切地看了我一会儿。末了,她轻声说道:

“我很抱歉刚才那样子说你,雷蒙德。我没有权利那样子说你。”她转过身去泡茶,接着说:“我老是忘记我们已经离开大学好多年了。我做梦也想不到我会那样子说其他的朋友。可如果是你,咳,我想我看见你就以为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从前,忘了早就离开大学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没,没有。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我还在想着刚才查理说的话,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我想埃米莉以为我在生气,她的声音更温柔了。

“很抱歉我惹你生气了。”她仔细地把一排排饼干摆在我面前的盘子里。“记得吗,雷蒙德,以前我们对你几乎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只是笑笑,我们也笑笑,什么事情都是玩笑一场。我真是太傻了,以为你还可以像从前那样。”

“啊,其实我现在还和以前差不多。我一点儿也不介意。”

她显然没有听见我的话,接着说:“我没想到现在的你不一样了。你已经快走投无路了。”

“听着,埃米莉,说真的,我还没有到……”

“我想这些年的生活已经把你折磨得够呛了。你像个到了悬崖边的人,再轻轻一推就会崩溃了。”

“你是说掉下去吧。”

她刚刚在摆弄水壶,这会儿再次转过身来注视着我。“别这样,雷蒙德,别说这种话。开玩笑也不要。我永远不要听见你说这种话。”

“不,你误会了。你说我会崩溃,可要是我站在悬崖边,我应该掉下去,而不是崩溃。”

“哦,可怜的人儿。”她好像还是没有理解我的话。“只剩下一副外壳。”

这次我决定还是别应的好,我们就静静地等水开。一会儿,水开了,她给我泡了一杯茶放在面前,没有给自己也倒一杯。

“很抱歉,雷,我得回办公室去了。有两个会我一定得去。我要是知道你会这样,我是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的。我会另做安排的。可现在我得回去。可怜的雷蒙德。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好呢?”

“我没问题的,真的。其实我在想,你不在时我干吗不来准备晚餐呢?你可能不信,可是我最近厨艺大有长进。事实上,圣诞节前我们的自助餐……”

“你想帮忙真是太好了。但我想你还是休息吧。毕竟在一个不熟悉的厨房很容易会手忙脚乱。你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泡个药澡,听听音乐。我回来以后再来做晚饭。”

“可是你工作了一整天不会想再操心晚饭的事。”

“不,雷,你就休息吧。”她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这上面有我的直线电话和手机。我得走了,但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记住,我不在时别给自己找难题。”

*

一段时间以来,我发现我在自己家里没办法好好休息。我要是一个人在家就会越来越焦躁不安,总觉得外头有什么重要的邂逅在等着我。可我要是一个人在别人家里反而常常能得到安宁。我喜欢窝在陌生的沙发里,随手拿本书来看。这正是埃米莉走了以后我做的事情。或者说,我至少看了两章《曼斯菲尔德庄园》才打了个二十来分钟的盹。

一觉醒来,午后的太阳正照进公寓。我从沙发上起来,开始东看看西看看。可能是清洁工在我们外出吃午饭的时候真的来过了,也可能是埃米莉自个儿打扫了,总之现在偌大的客厅看上去一尘不染。客厅不仅是干净,还很有品位,摆设着时髦的家具和艺术品——虽然刻薄的人可能会说太做作了。我扫了一眼摆着的图书,然后是CD。基本上全是摇滚和古典乐,可经过一番搜寻,我在角落里找到了几张弗雷德·阿斯泰尔 [11] 、切特·贝克和萨拉·沃恩的CD。我奇怪埃米莉怎么没有把其他她珍爱的唱片也换成CD,但我没有在CD这里停留太久,而是溜达去了厨房。

我打开碗橱找饼干、巧克力什么的,突然看见厨房的桌子上有一本小记事本。带衬垫的紫色封面在光滑而极其简洁的厨房里特别显眼。刚刚我喝茶时,埃米莉匆匆忙忙地准备出门,把包里的东西统统倒到桌子上,再重新装进去。一定是那个时候落下的。可马上另一种念头出现在我脑子里: 这个紫色的小本子是一本私密日记,是埃米莉故意留下来要我看的;出于某种原因,她无法公开表达她的感受,于是用这种方式来倾诉她内心的混乱。

我站在那儿盯着记事本。过了一会儿,我走上前去,把食指伸进记事本当中,小心翼翼地翻开。埃米莉挤挤挨挨的字映入我的眼帘,我一下子把手收了回来,离开餐桌,告诉自己我不应该偷看埃米莉的本子,不管她一时昏了头想干什么。

我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又看了几页《曼斯菲尔德庄园》。可现在我集中不了精神。我的脑子一直回想着那个紫色的记事本。那会不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她计划了好几天的呢?她会不会认真地写了一些东西要我读呢?

十分钟后,我又回到厨房,盯着紫色记事本。然后,我在刚刚喝茶的椅子上坐下来,把本子拉到面前,打开。

很快我就弄清楚了一个问题: 埃米莉要是有一本记录内心深处秘密的日记本的话,一定在别处。我面前的这个本子顶多只是一本顶漂亮的日志,每天埃米莉都潦草地记着些提醒自己记得去做的事情,有些字写得超大。比如有一条用粗的毡头墨水笔写着:“还没给马蒂尔达打电话,怎么又忘了???记得打!!!”

还有一条写着:“他妈的菲利普·罗斯读完了。还给马里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