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第6/15页)

我相信我当时曾说过一些话,或许是非常言不由衷的,其大意是我不便打扰他们到那样的程度。而泰勒先生却答复道:“我对您说,先生,接待您将是一件荣幸的事。我们不常有您这样的贵客路过莫斯库姆。先生,说老实话,我不知道此刻您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倘若我真让您在夜里离开,那我的太太决不原谅我的。”

那就是我最终接受了泰勒夫妇盛情款待的原因。可当我早些时候谈及当晚所发生的事情是那么“令人难堪”时,我并非是简单地指耗尽汽油以及不得不那么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坡进入这村庄,而是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即当我刚与泰勒夫妇及其邻居坐在一块用晚餐时所展现的一幕幕以其独特的方式证实了对我精神方面造成的负担要远比我不久前曾面对的实实在在的肉体磨难要沉重得多。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当最后上楼到这房间里来、并且能花上一段时间对在达林顿府所有的那些年岁里所能记得起的事情反复考虑,这确实让人感到是一种解脱。

实际情况是,我近来愈发热衷于沉湎于回忆往事。自从几周前第一次产生希望再度见到肯顿小姐的念头以来,现在回想起来,我曾倾向于花费许多时光去仔细思量为何我们之间的关系会经历那种变化。大约在 年,或许是年,那是在许多年里我们曾稳固地获得极为融洽的工作关系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发生了变化。事实上,我们最后曾甚至放弃了在每天工作完毕一块儿喝上一杯可可饮料的那种例行公事的会面。而至于究竟是什么真正导致了这些变化,究竟是什么特殊的一连串事件才真正应对此负责,我从未非常有把握地得出结论。

最近,在仔细思索这一问题后,看来极有可能是那天夜里肯顿小姐未经邀请就走进我的配膳室这个异乎寻常的举动标志了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至于为何她要来我配膳室的原因,我现在已无法确切记得。我觉得她来时曾拿来一瓶花“要使一切充满生机”,可我再一次会对几年前在我们刚结识时她的同样举动而感到困惑不解。我确实记得,在那几年中她曾至少三次试图把花送进配膳室,可我现在或许仍无法认定这就是使她在那特别的夜晚来到配膳室的原因。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强调说明,尽管我们之间多年来处于良好的工作关系,可我从未默许让女管家整天进进出出配膳室。在我看来,男管家的配膳室是办公重地、是整个府第管理之心脏,它不亚于一场战斗中将军的指挥部,因此,室内的一切均以我所期望的方式准确的放置并保持如此这是绝不能含糊的。我可绝不是那类男管家,会让不论是什么人都那么大摇大摆地走进走出、提点问题或发发牢骚。倘若所有的工作都是以顺畅协调的方式运行,那男管家的配膳室在府第内就必须是一个确保不受干扰、确保清静的地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天晚上,当她走进来时,我碰巧没有在忙着处理工作事务。也就是说,当时正临近一个平静的工作周里一天的结束,我正享受着没事时那难得的一小时左右的快乐时光。如我所说,我至今仍不敢肯定肯顿小姐进来时是否拿着一瓶花,可我却肯定记得她说过这样的话:

“史蒂文斯先生,你的房间在夜晚看起来甚至比在白天更令人不悦。很显然,电灯泡太暗,不适合你看书。”

“这房间一切都好,谢谢你,肯顿小姐。”“实际上,史蒂文斯先生,这房间太像一间小牢房。所缺的就是在墙角摆上一张小床,那旁观者便有足够的理由认为,那定了罪的人正在消磨他残存的时光。”

也许我对她的这番话说了点什么,可我已记不清了。不管怎样,我的眼睛并未离开手中的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期望着肯顿小姐找个借口离开。可不久后我听她说道:

“史蒂文斯先生,我想知道你在那儿看些什么书。”“只是一本书而已,肯顿小姐。”

“我当然知道那是本书,史蒂文斯先生。可它是哪类书这才是我感兴趣的。”

我抬起头来,看见肯顿小姐正朝我走过来。我猛然把书合上,紧紧抓住,而后站了起来。

“说实话,肯顿小姐,”我说道,“我必须请你尊重我的隐私。”“可史蒂文斯先生,你为何生怕别人了解你看的书呢?我很怀疑那本书非常富于刺激性。”“这是根本不可能的,肯顿小姐,你所指的‘富于刺激性’的书,要在勋爵阁下的书架上才能找到。”“我曾听人说过,许多学术著作都包含最富于刺激性的篇章,可我从未有胆量去读一读。既然如此,史蒂文斯先生,请务必让我看看你在读些什么书。”

“肯顿小姐,我务必请你别打扰我。在属于我的非常有限的一点点空闲时间里,你非要像这样纠缠我,这是完全不能让人忍受的。”

可肯顿小姐仍继续向我走过来,我必须承认,当时要确认我最好该怎么办并不那么容易。我曾想把书扔进我桌子的抽屉里,再把抽屉锁上,但这样做似乎愚蠢至极而又惹人注意。我退后了几步,仍然将书紧紧抱在怀里。

“请把你拿着的书给我瞧一瞧,史蒂文斯先生,”肯顿小姐说着,一步一步向我逼近,“之后我会让你享受读书的乐趣。究竟为什么你要这么急不可耐地躲躲藏藏?”

“肯顿小姐,对我而言,你是否看见这本书的名字本身丝毫不重要。可就原则而论,我不赞同你如此的表现,而且还侵占了我个人的时间”。

“史蒂文斯先生,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这真是一本高雅的书,或者事实上你是在保护我免遭其中可怕的影响?”

接着,她与我面对面地站着,顷刻之间,那气氛发生了奇特的变化仿佛我们两人突然一块儿被推至某个截然不同的境地。

我恐怕很难在此将我想说的意思描述清楚。我所能说的便是,当时周围的一切忽然间都凝固了;我的印象是,肯顿小姐的态度也突然发生了变化;她的表情中显露出一种怪异的严肃,而且我的深刻印象是,她看上去几乎是受到了惊吓。

“请你,史蒂文斯先生,请你让我看看你的书。”她伸出手来,开始轻柔地将我紧抱在怀中的书向外抽动。我考虑在她这样做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直接看着她,可她的身体离我又那么近,这样一来,我只好以几分不自然的方式将头扭向一旁。肯顿小姐继续非常轻柔地拿出我怀中的书,实际上每次不过一英寸左右。这整个过程似乎花了极为漫长的时间而在此期间我尽量设法保持着我的姿势直到最后我听她说道:“天哪!史蒂文斯先生,这本书根本不是那么令人丢脸的呀!仅仅是一部多愁善感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