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2/3页)

“我保证他们很开心,瑞德先生。大家都这么说,他们乐在其中。事实上,每个人都记得他们是非常开心的一对。彼此体贴,情投意合。”

“但……但我想问的是,斯达特曼女士,他们有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我想问的这个……”

“他们当然得到了很好的照料。而且他们很开心。在此逗留期间,他们一直都很开心。”

“您怎么记得这些的?您不是说您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吗?”

“我所说的是每个人都记得的东西。”

“如果您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在我来这儿的这段时间里没有人跟我提起过呢?”

斯达特曼小姐犹豫片刻,再次转向树林和晨曦。“我不知道,”她轻声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但您说得对。人们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大谈特谈。但是这也没错啊,我向您保证。我从儿时就记得非常清楚。”

外面开始传来鸟儿的鸣叫声和歌唱声。斯达特曼小姐继续盯着远方的树木,也许童年时的其他记忆正在她脑海里浮现。我朝她望了一会,然后说:

“您说他们在这里受到了款待。”

“嗯,是的,”斯达特曼小姐几乎耳语道,双眼依旧盯着远方。“我肯定他们受到了款待。那一定是个春天,这儿的春天可美了。还有老城区,您已亲眼目睹它有多么迷人。过往的普通人会给他们指点一些地方。历史建筑、工艺品博物馆、桥梁。无论哪儿,假如他们想停下来喝杯咖啡,用些点心,却又不知道要点些什么——或许是因为语言的问题吧——服务员会非常热情地帮忙。噢,是的,他们一定非常享受在这里的时光。”

“可是你说他们是坐火车来的。有人帮他们拿行李吗?

“火车站的搬运工会立刻帮他们的。把所有行李搬到出租车上,然后出租车司机会看管行李。把您父母送达酒店,就那样。我相信他们甚至都不用考虑行李的事儿。”

“酒店?是哪家酒店?”

“一家非常舒适的酒店,瑞德先生。那个时候最好的酒店之一。他们一定非常喜欢那里。享受在那里的每分每秒。”

“我希望酒店离主干道不是很近。我母亲历来讨厌交通噪音。”

“那时候,当然,交通并不像现在这样是个大问题。我记得小时候我经常跟伙伴们在居民区的街上跳绳或者打球。毫无疑问,今天的孩子们可不行啦!噢,是的,我以前常那样,有时一玩就是几个小时。不过回到您的问题,瑞德先生,”斯达特曼小姐转向我,面带怅惘的微笑,“您父母那时住的酒店远离交通要道。是家田园式的酒店。它现在已不复存在,但如果您愿意,我可以给您看张照片。您想看吗?您父母住的那家酒店?”

“非常想看,斯达特曼小姐。”

她又笑了笑,穿过房间,走向桌边。我以为她想打开一个抽屉,但在最后一刻她改变方向,走向办公室的后墙。她举起一只手,拉住一根粗线,开始往下拉一幅像挂图似的东西。我马上发现那不是挂图,而是一幅彩色大照片。她继续往下拉,几乎拉至地面,滚轴发出“咔哒”一声,紧紧卡住了。她走回写字台,打开阅读台灯,将光束导向那幅照片。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俩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幅照片。酒店看上去像是一座缩小版的童话城堡,由上世纪的疯狂国王建造而成。它矗立在一处陡峭峡谷的边缘,峡谷覆满蕨草和春花。照片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从山谷背面拍摄的,构图明快悦目,很适合做成明信片或日历。

“我相信您父母当时就住在这个房间。”我听到斯达特曼小姐说。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根指示棒,指了指酒店一座角楼上的一扇窗户。“您看,他们可以看到很美的风景。”

“是的,没错。”

斯达特曼将指示棒朝下指,但我继续盯着那窗户,努力想象窗外的景象。特别是我母亲,她一定会喜欢这样的景致。即使是在艰难的日子里,即使她需要长期卧床,她依旧会因这样的景色而深感欣慰。她会看着微风吹过峡谷,拂动蕨草和树上的绿叶,树木盘根交错地沿远处山谷的斜坡攀援而上。她也一定会喜欢眼前广阔的天空。我注意到照片中最前面——右边一角,横穿底部——有一截山路,很有可能摄影师就是从这儿拍摄的。几乎可以确定,我母亲会从她的房间里看到这条山路。这样她就可以一窥远处那转瞬流逝的当地生活。奇特的车子或杂货车会从中经过,甚至也许是一辆二轮马车;有时是一辆拖拉机,或者是几个徒步远足的孩子。这些景象必定会让她无比开心。

最后,当我继续看着窗户的时候,我又开始哭了,并不像刚才那样无法抑制,但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流下脸颊。斯达特曼小姐注意到了我的眼泪,但这次她好像觉得没有必要制止。她朝我微微一笑,然后转回那幅照片。

突然,房门上响起了一下敲门声,我被吓了一跳。斯达特曼小姐也愣了一下,说了声“抱歉,瑞德先生”,然后径直朝门口走去。

我转过身,看到一位身着白色制服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拉着一辆餐车。他将车子放在门槛的中间,顶开那道门,然后望着窗外的晨光。

“今天是个好天气,”他说,依次冲我们微微一笑。“您的早餐,小姐。要把它放在那张桌子上吗?”

“早餐?”斯特曼小姐一脸茫然。“应该是再过半个小时送过来的嘛。”

“冯·温特斯坦先生吩咐现在开始供应早餐,小姐。我觉得他是对的。一般人都在这个时间用早餐。”

“噢。”斯达特曼小姐依然一脸困惑,她回头朝我看了一眼,仿佛在寻求帮助。随后她问那位男子:“外面的一切……都好吗?”

“现在一切都好,小姐。当然,布罗茨基先生晕倒之后,有过一阵恐慌,但现在大家都很开心,很享受。您看,冯·温特斯坦先生刚才在门厅做了一场精彩的演讲,他说这座城市有辉煌的历史文化遗产,值得我们引以为傲。他提到在过去的岁月中我们取得了许多成就,指出了其他城市所面临的糟糕问题,而那些问题在我们这里都根本无需担忧。这也是我们所需要的,小姐。很遗憾您没有在场聆听。听了那演讲,我们大家都为自己和我们的城市感到高兴,现在人人都怡然自得。瞧,那儿有几个人。”他指了指窗外,果然,外面微弱的灯光中,依稀可以见到几个人影小心翼翼地端着盘子缓慢地走过草地,在寻找地方坐下。

“抱歉,”我边说边站了起来,“我得去表演了。要迟到了。斯达特曼小姐,谢谢您的好意,谢谢这一切。但现在请原谅我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