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4页)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我心里开始感到恐慌起来。我考虑要不要拦住某人问问路,但转念一想,这样做有欠考虑。这一路走来,经过的路人都扭头看我,有时甚至突然停在人行道上,尽管刚才我只顾着找路,对此没有多想,但我已经有所察觉。这会儿我明白了:今晚的盛事已然逼近,还有那么多事情悬而未决,这时让人看见我在街上徘徊,明显迷了路,踌躇不定,那怎么行呢。我使劲挺直腰板,摆出一副万事胸有成竹的模样,绕着城镇闲庭信步起来。我强迫自己放慢脚步,向每个盯着我的人愉快地微笑。

我又拐了个弯,终于看见了音乐厅,就在我眼前,较之前更近。我现在所处的街道比较宽阔,街两边全是灯火明亮的咖啡吧和商店。那座穹形屋顶也只有一两个街区那么远,就在街道的转弯处那边。

我松了口气,不仅如此,对即将到来的夜晚,我的感觉也突然间好了许多。只要我到了会场,站在舞台上,许多事情就会变得有条不紊起来——我先前的这种感觉又回来了,我几近热情地继续走了下去。

然而,我弯过转角,一幅奇怪的景象映入眼帘。前方不远处横卧着一面砖墙,堵住了我走的小路——实际上,是横穿过整条街。我首先想到的是,墙后面有条铁轨,但我留意到,街道两边建筑物的楼层要高得多,延绵不绝,伸至墙的另一侧,直至远方。这面墙引起了我的好奇,但我并没有立即看出这是个问题,心想等我走近,便会发现一扇拱门或一条地道,引着我走到另一边。无论如何,那穹形屋顶此刻已经非常近了,暗空中它被聚光灯照得雪亮。

直到我走到近前,我才意识到,这里并无道路相通。两边的人行道只到砖墙处就没路了。我十分错愕,四下看了看,然后沿着长长的砖墙走上对面的人行道,心里仍旧不太能接受这一事实:四下竟连一扇门或者连一个可以趴着钻过去的小洞都没有。我在墙跟前无助地站了一会,最后只得向一位过路人——一个刚从附近礼品店里出来的中年妇女——招了招手,问道:

“打扰了,我想去音乐厅。请问该怎么通过这面墙?”

那女人看似被我的问题吓了一跳。“哦,不行,”她说,“那堵墙您过不去。当然不能。这条街封死了。”

“这可太恼人了,”我说,“我得去音乐厅。”

“我觉得,是挺恼人的,”那妇人说,好像之前她从未想过此事。“刚才我看见先生您盯着墙看,还以为您只是游客呢。您可看到了,这堵墙是个蛮有名的旅游景点。”

她指着礼品店前面的明信片旋转架。借着门口的灯光,我果真看到了一张张高调的、以墙为主题的明信片。

“但是在这种地方砌面墙究竟是何用意?”我问道,不由地提高了嗓门。“太怪异了。这墙能干什么用呢?”

“我真的感同身受。对于外地人,特别是对一个想匆忙赶往某地的人,这的确很恼人。我想那就是所谓的荒唐。这是上世纪末某个怪人建的。当然,它很古怪,但自那时起它就很有名了。夏天,就在我们现在站的这块区域挤满了游客。有美国人,日本人,都纷纷拍照呢。”

“简直不可理喻,”我愤懑地说,“请告诉我最快到音乐大厅的路。”

“音乐厅吗,先生?嗯,如果您是打算步行的话,还有相当一段路呢。当然,我们现在是离它很近,”她抬头望了望那屋顶,“但实际上,因为这堵墙,距离近也没多大意义。”

“真是太可笑了!”我耐心全失。“我自己会找到路的。您显然不能理解,一个人可能很忙,行程紧张,根本耗不起在城里瞎转上几个小时。其实,恕我直言,这堵墙就是这座城市相当典型的代表。到处都是荒诞异常的障碍。你们干什么去了?你们就没烦过它吗?你们没有要求立即拆掉它,让大家能够各忙其事?没有,你们忍气吞声了一个世纪。你们把它制作成明信片,还以为它景致优美。就这么堵砖墙有那么美吗?简直是个怪物!我可以好好利用这堵墙打个比方,我已经决定了,就在今晚的演讲中!本来我已经构思好了演讲的大部分内容,也不想在最后关头做大幅修改。幸亏遇到您啊。晚安!”

离开那个妇人后,我赶紧循原路折回,决心不让这荒唐的耽搁毁掉我重建好的自信心。然而,我一边走一边老是在想,自己离音乐厅越来越远,先前的沮丧便卷土重来。这条街好像比我记忆中的要长得多,终于,我走到底,发现自己又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迷路了。

我继续徒劳地转悠了几分钟,突然觉得无法再走,于是停下脚步,刚好停在了人行道上的一家咖啡店旁。我瘫坐在最近那张桌旁的椅子上,顿时感觉连残存的一丝力气也耗尽了。我模糊地意识到,在我四周,天色越来越黑,而在我头顶后面,有盏电灯正照耀着。这盏灯也照亮了我,过路人还有其他顾客都看到了,但不知怎地,我实在不想起身,甚至都不想稍稍掩饰一下自己沮丧的神情。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位侍者,我点了一杯咖啡,然后继续低头盯着我的脑袋投射在金属餐桌表面上的倒影。先前困扰我的关于今晚活动的所有可能性统统开始涌入脑中。尤其是,我郁闷地不停回想起,决定在萨特勒纪念碑前拍照已经无可挽回地损坏了我在这座城市里的威信,留给我一堆数量惊人的问题需要弥补;还有,在问答环节,哪怕稍有任何不甚权威的表现,就会引发一场全面的、灾难性的后果。事实上,眼下一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就在这时,我感到有只手拍了拍我的后背,有人在我头顶轻柔地重复道:“瑞德先生,瑞德先生。”

我以为是侍者端着咖啡回来了,就用手势示意他把咖啡放在我面前。但那人依然叫着我的名字,于是我抬起头,发现原来是古斯塔夫,他正关切地看着我。

“哦,您好。”我说。

“晚上好,先生。您好吗?我想应该是您,但不能确定,所以就过来看一下。您没事吧,先生?我们全都在那儿,所有的小伙子,您要不要过来加入我们呢?他们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我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座广场的边缘。广场中央只有一盏路灯,基本上笼罩在黑暗之中,所以人们穿梭的身形看上去不过是点点暗影罢了。古斯塔夫指了指对面,我看到了另一家咖啡馆,比我现在光顾的这家要大,从它敞开的店门和窗户里透出温暖的光线看。即便相隔这么一段距离,我也能辨别出,那里面正举行着许多欢快的活动,小提琴音乐的片段,还有欢笑声,穿过夜空徐徐传来。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其实正坐在老城区的主广场边上,对面就是匈牙利咖啡馆。我继续四下看着,听到古斯塔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