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10页)

一位女仆打开大门,引导我们走进宽阔的门廊。门廊两边装饰着巨幅肖像。女仆似乎认识霍夫曼,她接过他的雨衣,他们快速交谈了几句。霍夫曼驻足片刻,对着镜子拉直领带,然后才带路向房子深处走去。

我们来到一个大房间,里面灯光熠熠,招待酒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现场至少有一百人,个个身着时髦晚礼服,站着,举杯,相互交谈。我们站在门口,霍夫曼在我面前举起胳膊,好像要保护我,目光凝视,扫寻了一遍屋子。

“他还没到。”他终于低声道,然后扭头对我微微一笑,说:“布罗茨基先生还没到呢。但我坚信,坚信他马上就到。”

霍夫曼转身背对着房间,一时间好似不知所措。然后他说:“请您在这儿等一会儿,瑞德先生,我去找伯爵夫人过来。哦,如果您不介意,请靠后站一点——哈哈!——让别人看不到您。您还记得吧,您应是我们的大惊喜啊。请,我不会离开太久的。”

他走进房间,好一会儿,我看着他的身影在宾客中穿梭,他焦急的步态和周围欢乐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我看到有几个人想跟他攀谈,但每次霍夫曼都是心不在焉地微笑一下,然后继续急忙前行。最后,他离开了我的视线,或许是想再次找到他,我向前移了几步。这时候我定是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因为我听到身边一个声音对我说:“啊,瑞德先生,您到了。您终于来了,我们多么开心啊。”

一位约莫六十岁的胖女人把手放在我胳膊上。我笑了笑,低声客套着,她回答道:“这儿每个人都急切地想见到您。”说着,她开始坚定地领着我往人群的中心走去。

我跟着她,挤过一个个宾客,胖女人开始问我问题。起先,是些有关我健康和行程的常规问题。但之后,我们绕着房间继续前行时,她极其详细地盘问起酒店的情况。没错,她问到如斯细节——我是否对肥皂满意?我对大厅里的地毯有什么看法?——我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霍夫曼的职业竞争对手,非常恼火我住在霍夫曼的酒店里。然而,她经过人群时频频点头微笑,当中表现出的态度和礼仪让人毫不怀疑她就是主持这些活动的女主人,我断定她就是伯爵夫人。

我以为她要么会带我去屋里某个特别的地方,要么是见某个特别的人,但不一会儿,我明白了我们正在慢慢绕圈。事实上有好几次,屋里某个地方,我肯定之前我们已经走过至少两次了。让我很好奇的另一件事是,尽管很多人扭头向女主人打招呼,但她却根本无意介绍我。此外,虽然一些人不时礼貌地冲我微笑,却似乎没人对我特别感兴趣。可以确定的是,没人因我从旁经过而中止交谈。这让我有点困惑,我本来都已经下决心好好应付那些寻常却又憋闷的问题和恭维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发现这整个屋里的气氛有些怪——整个欢乐的气氛有一种被迫,甚至是戏剧性的感觉——虽然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之后,我们终于停了下来——伯爵夫人与两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攀谈了起来——而我也终于有机会环顾四周,了解情况。那时,我才意识到这场合根本不是鸡尾酒会,其实这些人正在等着入席;晚宴本该至少两小时前就开始的,但伯爵夫人和她的同仁们却不得不推迟开席时间,因为不只布罗茨基先生还没到场——他是官方贵宾——还有我亦未到——晚宴上的大惊喜。我继续环顾四周,渐渐明白了我们到之前发生了什么。

眼前是迄今为止为了向布罗茨基先生表达敬意而举办的规模最大的一次晚宴,亦是至关重要的‘周四之夜’前的最后一次,这本来就不可能是件轻松的事,而布罗茨基的姗姗来迟更是让紧张气氛步步升级。不过,起初,宾客们——自诩社会精英,自视甚高——都还保持镇定,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免发表一些会被理解为怀疑布罗茨基诚信度的言论。事实上,大部分人都根本不提布罗茨基,只是没完没了地猜测着何时开席,以缓解焦虑。

接着传来了有关布罗茨基先生那只狗的消息。这消息是怎样以偶然的方式散布的并不清楚。也许是一通电话打来,某位市里的官员不明智地想缓和一下气氛,所以将此事对某些客人脱口而出。不管怎样,因焦虑和饥饿,气氛本来就够紧张的了,此消息在宾客中口口相传,结果可想而知。很快,各种流言开始在整个房间传播。布罗茨基被人发现,喝得酩酊大醉,怀抱狗的尸体。布罗茨基被人发现正躺在外面街上的水坑里,满嘴胡言乱语。布罗茨基不敌悲痛,喝煤油想要自杀。最后一条有据可循,起因是几年前的一场事故,那次布罗茨基狂饮一通后,确实因喝下过量煤油被住在附近的一位农民发现,被急匆匆地送往医院——但他是自杀未遂,还是因酒醉不醒而无意为之的,从未定论。没多久,紧随谣言而来,泄气的言语四处而起。

“对他来说,那狗就是一切。他再也不会振作了。我们得面对现实,我们现在又回到原点了。”

“我们得取消‘周四之夜’。立即取消。现在,那只会是一场灾难。如果我们继续放任下去,这城里的民众就再也不会给我们机会了。”

“那家伙一直以来都不靠谱。我们就不该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输了,输了个精光,毫无希望。”

此时,正当伯爵夫人和她的同僚们企图重新掌控场面的时候,屋子中心附近的地方爆发出一阵喊叫声。

许多人冲过去看,也有一些人惊慌地躲避。原来是一位年轻的议员把一个矮胖的秃顶压倒在地,过了一会儿,大家认出,被按在地上的是兽医凯勒。人们将年轻的议员拉起身,但他仍死死地抓着凯勒的衣领不放,所以兽医也顺带着被拉了起来。

“我尽力了!”凯勒大喊,面红耳赤:“我尽力了!我还能做什么?那畜生两天前还好好的。”

“骗子!”年轻议员咆哮着,想再次发起攻击。他又一次被人拉开,但这当儿,另外一帮人发现兽医刚好是个替罪羊,便也开始向他大声嚷嚷起来。一时间,各方指责纷至沓来,指责兽医的疏忽失职,危及到了整个社会的未来。这时,一声呼喊顺势而起:“那布鲁尔的小猫呢?你时间都花在玩桥牌上了,是你眼睁睁地让那些小猫一只只死去……”

“我每周只玩一次桥牌,即便如此……”兽医开始嘶吼着抗议,但顷刻间又被更多的声音淹没。突然间,房子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将长期忍受着的,有关他们至爱动物或其他什么委屈牢骚向凯勒发泄。之后有个人喊凯勒欠他钱,另一个说凯勒六年前借的园艺叉一直都没还。很快,这种集体声讨兽医的情绪达到了顶点,自然而然地,拉着年轻议员的那些人松开了手。之后,他即刻又一次冲身上前,但这次似是代表在场的大多数人。场面濒临失控,这时,房间另一头传来一个声音,最终将众人拉回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