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我知道了。”

“否则,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面对你。但我就在那儿,就在你对面的街上,所以我深吸了口气,打了电话。”

“呃,很开心你这样做了。”我示意周围。“毕竟,我们很久没像这样,一起来看电影了。”

她没回答,我看她的时候,她正深情地盯着胳膊下的包裹,另一只手拍了拍它。

“还要好一阵儿才换季呢,”她低语,与其说是对着我,还不如说是对着大衣。“所以没必要这么着急。我可以几周后再给他。”

我们现在已经排到了队伍前方,索菲走到我前头,急切地瞄着穿制服的女人端着的托盘。

“您要点什么?”她问。“我想要一杯冰激凌。不,巧克力雪糕。一个这个。”

越过她肩膀,我看到托盘里有普通冰激凌和巧克力块。但奇怪的是,这些都被凌乱地推到托盘边上,而中间留了很大地方给一大本破烂书。我倾身翻看了一下。

“这是本很有用的手册,先生。”制服女人急切地说,“我诚心推荐。我知道我不该在这儿兜售这个。但经理不介意我们卖零散的个人物品,只要我们不经常那样就行了。”

封面上是一张照片,一个男人穿着工装裤微笑着,站在步梯的半中间,一只手拿着漆刷,胳膊下夹着一卷墙纸。我拿起它,感觉装订要散架了。

“实际上,这是我大儿子的,”制服女人继续说道,“但现在他长大了,去了瑞典,我上个星期终于开始整理他的物品。觉得有点意义的都留下来了,剩下的都扔了。但有一两样东西不好归类。这本旧手册,先生,我不能说它多有意义,但很有用,告诉你怎么整房子,装修,贴瓷砖,什么都有,一步一步的,还配有很清晰的示意图。我记得,我儿子在成长的过程中觉得这些很有用。我知道它有点破旧了,但它真的是最有用的书了。我不会要太多的,先生。”

“说不定鲍里斯会喜欢。”我对索菲说,随手翻着。

“哦,先生,您家要是有小男孩的话,真的就太好了。从我们自己的经验来说,我敢担保。我儿子那么大的时候,从这书里学到了不少。刷漆,贴瓷砖,什么都有。”

灯光开始暗下来了,我想起我们还没找到位子呢。

“很好,谢谢。”我说。

我付了钱,女人很感谢我。我们拿着书和冰激凌走开了。

“你能这样想着鲍里斯,真是太好了。”我们走在过道上时,索菲说。然后,她又举起包裹,抱在胸前,一阵沙沙作响。

“想到爸爸去年一冬天没有件像样的外套,感觉很奇怪。”她说,“但他就是自尊心太强,不肯穿那件旧的。去年很暖和,所以没什么关系。但他不能那样再过一冬了。”

“嗯,他当然不该。”

“我真是没眼力见儿。我知道爸爸年事渐高了,一直在考虑这些事。比如说,退休的事。他越来越老,迟早要面对。”然后她悄悄地补充说:“我过几周再给他,应该没什么问题。”

灯光又暗了,观众安静了下来,殷切地期盼着。我意识到剧场比先前更拥挤了,在想是不是座位找得太晚了。我们眼前全黑时,引座员走下了过道,手里拿着手电筒,示意了一下近前方的两个座位。我和索菲沿这排慢慢走进去,低声道着歉,坐下,广告正好开始。

大部分广告都是宣传当地企业,似乎没完没了。最后主片终于开始时,我们已经坐了至少半个小时了,看到是部科幻经典,我松了口气,名字叫《2001:太空漫游》——我最中意的一部,百看不厌。那引人注目的史前世界的开头一出现在大银幕上,我就感到自己放松了,很快舒服地欣赏起电影。电影叙述快到一半——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和尤·伯连纳登上太空飞船,驶往木星的时候——我听到索菲在我旁边说:

“但天气会变。就像那样。”

我以为她是指电影,小声回应她,表示同意。但几分钟后,她说:

“去年,秋天阳光明媚,跟今年一样,持续了很久。人们坐在户外喝着咖啡,一直到十一月。然后突然,几乎一夜间,变得很冷。今年很可能又是那样。这些事都说不准的,是不是?”

“是的,没错。”这时,我当然已经意识到她又在说外套的事了。

“但倒也没那么着急。”她小声说。

下一刻我再看她的时候,她好像又看起了电影。我也回头看着大银幕,但不一会儿,记忆的碎片蜂拥而至,在漆黑一片的电影院里,我的注意力再次从电影上转移开去。

我想起一个场面,非常生动。我坐在一张不舒服的、好像还脏兮兮的椅子上。可能是早上,阴天,灰沉沉的,我面前举着张报纸。鲍里斯趴在近旁的地毯上,用蜡笔在素描本上画着。从小男孩的年纪来看——他还很小——我猜这是六七年前的事了,但哪间屋、哪幢房,我记不起来了。隔壁房间的门半开着,能听到几个女人在聊天。

我坐在一张很不舒服的扶手椅上,继续读着报纸,好一会儿,直到鲍里斯的举止或者说姿势发生了点细微的变化,我才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我立即明白了眼前的状况。鲍里斯在本子上成功地画出了清晰可辨的“超人”形象。他已经试了几个星期了,但不论我们如何鼓励,他都画不出一个哪怕有一点点相似的形象。然而这会儿,可能是侥幸,再加上儿童时期常有的真正突破,他突然成功了。草稿还没画完——嘴巴和眼睛有待完善——但尽管如此,我立刻就能看出这幅画对他来说意味着巨大成功。其实,假如那一刻我没有注意到他正紧张地探着身子,蜡笔仍停留在纸的上方,我倒是要对他说点什么的。我意识到,他在犹豫是不是要再改进一下,但又怕会毁掉这幅杰作。我能强烈地感觉到他的两难处境,经不起心中的诱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鲍里斯,住手吧。行了。停下来吧,给大家看看你的杰作。给我看看,给你母亲看看,还有在隔壁屋聊天的所有人。就算没完成又怎么样?人人都会吃惊,为你骄傲的。停下来,不然就全毁了。”但我什么都没说,而是继续透过报纸的缝隙看着他。最后鲍里斯下定决心,开始小心翼翼地添上几笔,然后,他弓着身子,信心大增,开始还有些鲁莽地用起蜡笔。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静静地看着那张纸。然后——甚至现在我还能想起他当时心中翻涌的凄楚——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试图抢救他的画作,添了一笔又一笔。最后,他脸沉了下来,把蜡笔往纸上一扔,起身,一声没出就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