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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内心洋溢着欢欣,感到快乐而振奋。他们刚刚逃出死亡的牢笼,他们重新和光亮的生命引擎连接在一起。生活,把握住方向,重新开始驶向数不清的航程。

一个报童正匆匆忙忙地走在街道中央,准确地把折成方块的报纸朝布伦斯维克公寓的凉台投掷过去。这个孩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尤金非常熟悉这个姿势。他走到南都旅馆的对面,来到路边,小心地举起手中的报纸,投掷在凉台上。他知道这家有病人。

枯叶在树上颤抖着。

尤金一个箭步从湿漉漉的院子跳到人行道上。他喊住了报童。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他问。

“泰生·斯马瑟斯。”小孩回答,一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苏格兰—爱尔兰混血儿的面孔,他的脸上充满了朝气和使命感。

“我姓甘特,人们都叫我阿金。你有没有听说过?”

“听说过,”泰生说,“我听说过你。你过去送的是第七号线路。”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尤金装作老成地说,“我那时候也还是个小孩子呢。”

周围一片静寂,鸟儿们正在醒来。

他把手伸进衣服口袋,掏出一张一元的钞票来。

“给你,”他说,“我也曾经干过这该死的活儿。除了我哥哥本恩以外,我可是最好的报童了。祝你圣诞快乐,泰生。”

“圣诞节还没有到哩。”泰生说。

“你说得对,泰生,”尤金说,“可是很快就要到了。”

泰生接过他的钞票,布满雀斑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笑容。然后他又继续沿着大街送报去了。

枫树上的树叶稀疏而干枯,腐败的落叶铺了一地。但是树叶还没有落光,那些残存在树上的叶子不停地抖动着。一些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鸣叫了,风不停地摇晃着树枝,枯叶随风飘舞着。这时正好是10月的天气。

卢克和尤金走在通向市区的大街上,这时候一个女人从街对面的一座大砖房里走了出来,穿过小院,径直朝他们走来。等她走近后,他们才看清来人正是波特夫人。已经是10月天了,但是树上的小鸟已经醒来了。

“卢克,”她含混不清地喊了一声,“卢克,是小卢克吗?”

“是我。”卢克回答。

“还有阿金?是老阿金吗?”她温柔地笑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一双醉眼蒙 的眼睛滑稽地盯着他,她的身体剧烈地前后摇晃着,但仍然保持着酒后的尊严。树叶,枯黄的树叶,在风中不停地摇摆、颤抖。已经是10月天了,树叶颤抖着。

“他们把我这个老肥姐给赶出来了,阿金,”她说,“他们不容许她再踏进他们的门槛了。他们把我赶了出来,就是因为她喜欢本恩,本恩,老本恩,”她轻轻地摇摆着,脸上毫无表情,满脑子模糊地思考着,“老本恩。老本恩怎么样了,阿金?”她善言求他,“肥姐想知道。”

“我非——非——非——非常抱歉,坡——坡——波特夫人——”卢克开了口。

风吹弯了树枝,枯叶在颤抖。

“本恩死了。”尤金说。

她瞪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脚下开始摇晃起来。

“肥姐喜欢本恩,”过了一会儿她才柔声地说,“肥姐和老本恩是朋友。”

她转过身,步履蹒跚地朝街道对面走去,一只手向外伸出,想以此来保持身体的平衡。

周围一片静寂,鸟儿也苏醒了。这时正是10月的天气,可是树上的鸟儿已经醒来了。

然后,卢克和尤金疾步向城里走去,心中充满了喜悦,因为他们听见了生命和黎明的声音。他们边走边欢笑地谈论着本恩,回忆起过去那些愉快的记忆,好像谈论的不是一个已故之人,而是一位在异乡漂泊了多年,现在又重新返回故乡的兄弟。他们以胜利者的口气温柔地谈论着本恩,仿佛他已经战胜了痛苦,获得了快乐的解脱。尤金在脑海里粗略地搜寻本恩的往事,就像小孩子在竭力搜寻那些小玩意儿。

他们兄弟二人的胸中充满了深沉、宁静的友爱,讲起话来无拘无束、毫不造作,而且有凭有据、充满了自信。

“你还记得吗?”卢克开口说道,“那一次他剪——剪——剪——剪掉了佩特舅妈那个孤儿——马库斯的头发?”

“他——用——便壶——装饰了那个孩子的脑袋。”尤金尖声叫起来,边走边大声地笑着,声音响彻整条街。

他们一路上边说带笑,大步向前走去,碰到路上早起的行人就会假意殷切地施礼打招呼,共同用这种玩世不恭来嘲笑眼前的世界。走着,走着,不经意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本恩曾经工作过多年的那家悠闲、劳累的报馆,并把本恩去世的消息报告给了疲惫的值班编辑。

当他们得知那位曾经在报社里度过很久日子的年轻人突然死去的消息时,一个个流露出遗憾和吃惊的表情——那份奇怪、逝去的记忆永远都不会死去。

“他妈的!真是太遗憾了!他可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这时候,一缕曙光洒在灰暗、空旷的街道上。第一趟早班车咔嗒咔嗒地驶向小城。他俩走进了本恩过去在清晨时经常光顾的小馆子。他以前常在这里要一杯咖啡,燃一支烟。

尤金朝里面望过去,看见一大群老主顾仍然聚集在那里,跟多年前一模一样,就好像梦境里再现一样。麦奎尔、考克、神情倦怠的服务员,还有柜台末端的印刷工哈利·塔格曼。

卢克和尤金走进店里,坐在吧台的跟前。

“各位早,各位早。”卢克声音洪亮地向各位打着招呼。

“你好,卢克。”麦奎尔吼了一声。“你还是那副傻样吗?你还好吗?学上得怎么样了?”他问尤金。他盯着兄弟二人,湿乎乎的香烟粘在他下垂的嘴唇间,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那双惺忪的醉眼倒显得非常友好。

“将军,你最近过得还好吗?这段日子你一直在喝什么呀——是松节油还是光亮漆?”水手也跟他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然后伸出手狠狠地在他腰间的肥肉上拧了一把。麦奎尔被拧得哇地叫了起来。

“是不是已经完了,孩子?”考克医生平静地问。

“是的。”尤金说。

考克医生把嘴里的长雪茄取了出来,露出一排黄牙诡秘地盯着尤金,然后笑了笑。

“现在好受了,是不是,孩子?”

“是的,”尤金回答,“好多了。”

“那就好,尤金老弟,”水手精神焕发地问,“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好吃的?”尤金问,一边盯着那张沾满了油污的菜单,“有没有烤嫩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