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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去了达尔贡那儿的话……”他开始说道。

接着他立马就停止了说话。亨利的下巴动了动:“快,快说,这到底是什么?”

“法国兵的墓地里装的都是些德国佬。”梅兰补充道。

这消息让亨利惊呆了,他像一条鱼一样张大着嘴。这是一个大灾难。一具尸体就是一具尸体。对于普拉代勒来说,人一旦死了,无论是法国的、德国的、塞内加尔的,他都完完全全不在乎。在这些墓地里,要发现一个外国士兵的尸体,一个走错地方的人,有时甚至还很多,一群攻击部队的士兵或者侦察兵,这情况并不罕见,军队总是来来回回地移动……因此,在这件事情上,那些规则就太过于严厉了:德国兵的尸体必须要和胜利英雄们的遗体严格地分隔开来,还得专门为他们准备由政府规定的特殊方格,以便存放遗体。如果德国政府以及负责军事公墓维护的德国战争墓地安置会同法国高层讨论关于上万具“陌生遗体”的最后命运的话,在此期间,那么将一具法国兵的尸体和一具德国兵的尸体混在一起,这将会是亵渎圣灵的。

在法国兵的墓地里安葬一个德国佬,这不免让人联想到这样的画面:死亡家属们站在墓地前哀悼,在那里埋葬的是敌人的尸体,是那些杀死他们儿子的人,这确确实实让人难以忍受,近乎于玷污了墓地。

这是毫无疑问的丑闻。

“我会留意这件事的……”普拉代勒低声说道。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既想象不到这个灾难的程度,也想象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

那么弄错的到底有多少呢?将德国佬弄到了法国兵的木棺里,这件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怎么去重新找回那些遗体呢?

比以往任何时候,他都需要这份报告立马消失。

没有任何可商量的余地。

亨利看着梅兰这个老家伙,尽管一开始就看到他的那凹陷的脸颊和已宣告白内障的呆滞神情,他还是觉察到他更老了。还有那个实在是太小的脑袋,就像某些昆虫的一样。

“你做公务员很多年了?”

这个问题的提出带着一种断然的、命令的口吻和一种军人的语气。对于梅兰来说,话中有责备的声音。他十分讨厌这个奥尔奈·普拉代勒,他和想象中的简直一模一样,一个光说不做的人,一个狡猾多端、有钱、玩世不恭的人,接着,他的大脑里一下就闪过了“奸商”这个时下最流行的词。梅兰答应上这辆车的原因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是,车里的气氛就和木棺里的一样,让他感到不舒服。

“公务员?我做了一辈子。”他回答道。

这样的表达没有自豪,也没有心酸,这是一个简单的确定,只是用来说明这个人从来没有去幻想过其他的职业。

“梅兰先生,请问一下你的官阶是哪一级?”

这显而易见,但是却又是伤人的,还有一点儿尴尬,因为就梅兰而言,在退休前的几个月,由于处于政府金字塔的最底层,那种一蹶不振的状态留下的是一道伤口,一个耻辱。他地位的上升取决于唯一的因素,那就是工龄的增加,而他就是那个队伍里的一个小兵,穿着二等制服结束职业生涯……

“你在这些审查工作中干得真是出色啊!”

他仰慕着他。梅兰本该是一个女人,而普拉代勒应该拉住他的手。

“多亏了你的努力和警惕,我们才可以使一切重新有了次序。那些耍小手段的员工……我们会将他们扔出去的。你的报告会给我带来最大的好处,这些汇报能让我们坚定有力地恢复施工。”

梅兰寻思着普拉代勒嘴里的这个“我们”到底是什么。答案立马就有了,这个“我们”就是普拉代勒的权力,是他本人、他的亲友、他的家庭、他的关系等等。

“部长本人也会注意到的,我甚至可以这样说:他会十分感激的!对,就是对你的能力和判断感激涕零!当然要知道,你的报告对我们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要是事情传开了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好的,我想是这样的吧……”亨利继续说道。

这个“我们”集聚了一群有权力的、有影响力的、有高层好友关系的、有决策力的人,这些精英分子几乎就是梅兰厌恶的那些人。

“梅兰先生,我会亲自向部长讲述这件事的……”

然而,无论如何……所有这些肯定都是最令人难过的:梅兰感觉到内心有什么就要爆发出来,那情感的涌动是无可奈何的,如同无法控制的勃起一样。在许多年的羞辱后,最终一个好的晋级就必须要咽下那些难听的话,甚至是请求有人能来羞辱自己……几秒的时间内,他体验到了什么叫作扣人心弦的疯狂。

普拉代勒清楚地看到在这个一事无成的人的脸上,无论任命是多么肯定,或者又是多么引人注目,那不过就像是殖民地的黑人一样。

“我会专注到你的功绩和工作效率上去,这些我都不会忘记的,相反,理所当然地,我会报答你的!”

梅兰表示赞同,于是点了点头。

“瞧,既然你都在这儿了……”他低沉地说道。

梅兰俯下身,靠近他的公文皮包,伸手在包里翻了好长一会儿。接着亨利松了一口气,他找到了重点。现在必须找回那个反对授权、官阶、受贿赠品的报告,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然后全部销毁,同时还要重新编写新的赞扬的汇报,无论麻烦是怎么样的。

梅兰仍然一直在包里胡乱地翻着,接着他掏出了一张被弄得皱巴巴的纸。

“既然你都在这儿了,就也请你顺便让这里面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吧。”

亨利拿过纸张看了起来,这只是一张广告纸。他脸色一下就变得苍白起来。纸上写着费帕斯公司的广告词:用一个好价钱就可以修补所有旧的假牙,甚至是那些已经坏掉的或者无法使用的。

审查报告会引起丑闻的发酵。

“这玩意儿是好用的。对于地方官员来说,好处也不太多,每颗假牙就要好几生丁,但是无论如何,积少总会成多的。”梅兰说道。

他指了指递给普拉代勒的纸张。

“你可以保留着,我报告里还有另外一份广告单。”

他一边抓起大包一边告诉普拉代勒,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再对交谈感兴趣的语气。然而确实如此,因为刚刚昙花一现的东西来得太晚了。这个闪现的愿望和升职到新的阶层的美好前景宣告失败。他马上就要离开公共部门,成功的希望早就扔到一边儿去了。没有什么可以擦去这四十年的职业生涯,他亲身经历了这一切。再者,他要怎么做,难道要坐在行政部门领导的扶手椅上,去管理那些他一直以来就鄙视的人吗?他拍了拍大包:瞧吧,不是我感到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