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溪流(第2/2页)

我拼命地去回想─好像那时候我非常需要那种想法似的─有关山鬼幽魂的那些民间故事,它们住在田野里、林木中,其存在只为了以捉弄、误导愚蠢的行路人为乐。外婆曾经讲给我听,有个萨若波人跟着羊群上了山,有一个头戴白帽的小女孩给他指路,结果他发现自己和一屋子的死灵一起大吃大喝,而那根本不是什么小女孩,而是遇到一次就再也忘不掉的邪恶之物,它会改变他、死缠着他,直到他死。

我面前的河床转入陡峭的斜坡,极其曲折地扭向下面的山谷。最后几栋房屋拥簇在溪流的弯道口,再往后只见野生植物一片葱茏,我斜穿过去才不至于滑下山坡,就在杂乱的树叶间,我看到一间非常玲珑的石屋,门槛高高的,绿色的门开得很低很低,在这个完全空落的废村里,只有这扇门还安好地扣在门框里,门框和木门的缝隙间有光亮,我看到了。

换是别的时候,我肯定掉头就走,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但换作别的时候,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我对自己说,我跟着的男人进了这栋屋,除非他已经站在我身后,除非他一直看着我进了这座废村。光是这么想,就足以让我爬上满是裂缝的石阶。开门耗费了一些时间,但最终还是推开它了,迈步走了进去。

你是迦沃·盖乐,我打算这么开门见山。之后就随遇而安吧。

“大夫,你好。”

“是你。”

“当然是我了。请进,大夫。进屋来吧。你在这里做什么?进来呀─把门关好。大夫,请坐。这事可有点糟。你可能受伤,或是迷路的呀。我不知道你一直跟着我。”

“我在葡萄园里看到你了。”

“是这样啊,我没注意到。我没留神─要不然我肯定停下来,让你回去的。来火边烤烤吧。过来坐下,我腾点地方给你。”

“没关系的,我站着好了。”

“你肯定累坏了。请,请坐下─就这儿,坐这儿好了。我把这些东西挪开。我想过要把这地方收拾一下,但总没时间。一磨蹭就太晚了。过来坐下吧。别在意那些花,把它们推到这边就行了,坐下吧。”

“我不想擅自闯进来的。”

“你可以把花放得近一点,大夫,离炉火近一点。有炉火烤着,它们干得更快。”

“对不起。”

“花干得越快,味道就越小。你看到了,我不会把它们随便扔掉。你冷吗,大夫?”

“我该回去了。”

“那怎么行。你得等一等。我们必须忙完这儿的事再走。”

“我犯了个错误。”

“但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会好起来的。你在这里很安全。我们一起走回去。来吧─帮我把这些硬币放进桶里。”

“我的天。这有多少钱?”

“以前,比这些还多。”

“有些钱币我认都不认得。”

“有一些是战前的。还有一些年头更久呢。”

“这个呢?”

“那个是罗马铜币─这片山上有好多这样的古钱币。对你来说大概没什么意义,但仍会用作给死者的祭品。”

“你要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送走。这不是个好差事,把给死人的钱拿去给活人用。但把它们留在这里也太可惜了,它们毕竟还派得上用场。”

“你或许要解释一下我才能明白。”

“你踩到那些画了,大夫─我来把它们挪开。”

“对不起。”

“我必须另找个地方放画,不能靠壁炉太近。不能溅到火星。有些画很古老呢。瞧,这幅,留下这幅画的人都已经死了。去年开始,我要把他墓里的钱币也带回来。”

“你就是魔罗。”

“不是一直都是我。魔罗在世已有上百年啦。然后,战争打响,他们什么都不信了。我太太什么也不信,我们的儿子死后,她信不成了。她会去他的墓地,回家后说,人们放在墓前的画都被打湿了,颜料流得到处都是,那些花也枯萎了,脏兮兮的,也不好闻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了让我感觉好一点吗?土里有个坑,我儿子埋在里面。水,大夫。”

“你说什么?”

“水,在你身后。请你递一下。我的手太脏了。有天夜里,我清扫了坟头,把花和画都带到这里来。没人来这里。大部分地雷都被扫清了,但他们说还是很危险的。我不能把亲生儿子墓前的供品都扔掉─我可能还是信的。我妻子第二天夜里回到家,就好像有人跟她吐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问我有没有去看过墓地─那儿又干净又空旷了,她站在墓边,感到我们的儿子终于安息了。她说,清除墓前供品的事一定不是凡人的双手,是魔罗。她打骨子里相信这一点。后来,她又回墓地去,放下了钱币,我又能怎么办?只能统统收好,带过来。”

“但这些不都是一个墓里的东西。”

“是的。没过多久,人们都开始在亲人爱人的墓里放钱币。留下更多的花束,衣服,也经常有食物。他们指望死者安全又温饱,要什么有什么,那样做是为了宽慰他们自己。我经常带着大包小包爬上山来,走起来挺累的。他们说这里是圣土。在这里,给你死去的亲人留下一些东西,他们就能在那边收到。魔罗会送过去的。”

“有人知道吗?”

“总是有人知道的,大夫。但如果只有你知道,只有一个人,我会很高兴的。”

“村里没人知道吗?你儿子也不知道吗?”

“如果有人知道,必定是那些守得住秘密的人,所以很难把他们和那些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人区分开来。到如今,肯定有人是知情的。或许,不知道是我,但他们一定知道什么。况且,他们也不打算说出来。所以我可以继续把这些东西带到这里来。你不会告诉我妻子吧,大夫?你不会的,对吧?”

其实他根本不必问。早就有人教导过我,有些事情,你应该完全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