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4页)

四个月后,这条支线地道完工。主干地道要再用一年时间才能完成。每隔一段时间,吉里安诺就在夜里悄悄地回到镇上,看望自己的家人,每次母亲都给他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吃完这顿热饭之后,他就在那张温暖的床上好好睡一觉。快到春天的时候,吉里安诺发现有必要使用那条支线地道了。有一天,一支几乎全副武装的宪兵队在贝拉大街上巡逻。吉里安诺的四个保镖就隐蔽在附近的房子里,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但是巡逻队走过去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害怕巡逻队会对吉里安诺的家杀个回马枪。于是图里·吉里安诺从父母亲卧室的出入口钻进了地道。

支线地道入口盖着一块木板,上面覆了一英尺的土加以伪装,这样挖主干地道的人就不会知道还有另外一条地道。吉里安诺不得不先把土挖掉,然后搬开那块木板。又过了十五分钟,他才从狭小的地道爬到拉韦内拉家的房子下面。它的出口在厨房,出口上面摆了一只很大的铁炉子。吉里安诺用约定的暗号敲了敲活动门板,然后静静地等待。接着他又敲了几下。他从来不害怕子弹,可是他害怕这样的黑暗。终于头顶上方传来轻微的响声,接着活动门板被提了上去。但是由于那只炉子压着,门板不能平着向上提。吉里安诺只好从露出的那个开口挤上去,最后是肚皮紧贴着拉韦内拉家厨房的地面爬出来的。

虽然已是深夜,拉韦内拉依然穿着那件不合身的黑色连衣裙。这还是她丈夫三年前死的时候,她为他服丧的丧服。她光着脚,没有穿长筒袜。吉里安诺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看见她腿上的皮肤是那样的白皙,与她那张被晒得黝黑的脸和她头上乌黑、粗糙浓密的头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脸不像镇上大多数年纪较大的妇女那么宽,而是略呈倒三角形。虽然她的眼睛呈深褐色,但却矍铄有神,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她的手上端着一铲烧得通红的煤,好像随时准备把它倒进洞口似的。现在她平静地把煤放进炉子,盖上炉盖,但她的神情有点紧张。

吉里安诺安慰她说:“有一支巡逻队在街上转悠,等他们回营房之后我就走,不过别担心,外面有我的朋友。”

他们在等待。拉韦内拉给他倒上咖啡,两人闲聊起来。她注意到他不像她丈夫当年那样心慌意乱。他没有透过窗户向外看,听见街上有突然响动时并没有张皇失措,他似乎特别放松。她并不知道这是他专门训练出来的,因为他听说过有关她丈夫的事,而且他也不想让自己的父母,尤其是自己的母亲感到紧张。他表现出的自信使她很快就忘了他所处的危险,他们一起聊着镇上发生的细小琐事。

她问他是否收到了她时不时地给他往山里捎去的食物。他向她表示感谢,说他和他的伙伴们都争抢她送来的食物,仿佛是在争抢东方三博士的礼物,他们对她的厨艺赞不绝口,但是他没有其他粗俗的笑话讲给她听。他们说如果做爱和做饭一样厉害,那她就是个宝了。这时候他也在仔细端详着她,她不像平常那样对他那么友好,她也没有表现出在外人面前的那种温柔。他心想自己是否冒犯了她。当危险过去之后,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两人都非常拘谨。

两个星期之后,吉里安诺又去了她家。这时候冬季即将结束,可是山上依然是风雪弥漫,路边那些上了锁的神龛上因下雨而滴着水。在山洞里的时候,吉里安诺美滋滋地想着母亲的饭菜、热水澡以及他儿时房间的那张床。除了这些奢望之外,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想到拉韦内拉皮肤白皙的腿。夜色降临之后,他吹口哨召集了保镖,就上路去蒙特莱普雷。

家人见他回来非常高兴。母亲立即动手做他最喜欢吃的菜,同时还给他烧水洗澡。父亲刚给他倒了一杯茴香酒,这时一个眼线到他家来报告,几支宪兵巡逻队正在包围小镇,上士将亲率突击小分队从贝兰伯兵营出发,准备对吉里安诺家实施突然袭击。

吉里安诺打开壁橱活动板进入地道。由于下雨,地道里的稀泥沾了他一身,穿越地道花了较长时间,而且很不容易。等他爬到拉韦内拉家厨房的时候,他已经是满身泥浆,脸也成了黑的。

拉韦内拉看见他这副模样后哈哈大笑。在吉里安诺的记忆中,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笑。“你像个摩尔人了。”她说道。一时之下,他感到像孩子似的受到了伤害。也许是因为在西西里的木偶剧中摩尔人总是坏蛋的缘故。也许他被看成了一个坏蛋而不是一个落难的英雄。抑或是她的笑使得他内心想接近她的欲望无法实现。她发现她不知哪个地方伤了他的自尊。“我来把铁皮浴盆里倒上水,你可以把身上洗洗干净,”她说道,“我丈夫的一些衣服你可以穿,我来把你的衣服洗一洗。”

她原来以为他不会同意,以为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他会很紧张,不敢洗澡。她丈夫来看她的时候就有些草木皆兵,所以从来不脱衣服,也从来不把枪放在手够不着的地方。可是吉里安诺冲她笑了笑,脱下大衣,解下枪,把它们搁在她放柴火的木箱子上。烧几锅水灌浴盆要不少时间。在烧洗澡水的时候,她给他冲了杯咖啡,同时不断打量着他。她觉得他像天使一样英俊,而且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她痛苦地回忆着:她丈夫当年也很英俊,可是他被打死了,被子弹打得惨不忍睹。喜欢一个男人的脸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在西西里。她当时哭得很伤心,但她的内心深处却暗暗涌动着一股巨大的解脱感。一旦他成了土匪,死是必然的。每天她都在焦虑地等待,希望他死在大山里或者某个很远的地方。可是他却被打死在她的眼前。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能够摆脱一种耻辱感,不是因为他是个土匪,而是因为他死得不光荣,死得不英勇。他向宪兵投降了,祈求他们饶恕,但是他们当着她的面把他杀害了。感谢上帝,她女儿没有看见父亲被害的惨状,这也算是基督的一点怜悯。

她注意到图里·吉里安诺正看着她,脸上露出所有心动的男人特有的神情。这一点她太了解了,她丈夫的手下人脸上经常有这样的神情。但是她知道图里不会勾引她,既是出于对他母亲的尊重,也是对她的尊重,因为这条地道对她来说已经算是一种牺牲。

她离开厨房,走进那间小起居室,好让他一个人洗澡。像这样赤身裸体、附近还有个女人的情况使他感到一阵冲动。他洗得特别认真,然后穿上她丈夫的衣服。那条裤子有点短了,衬衣的胸围也紧了些,所以最上面一颗纽扣他就没有扣。她放在附近火炉上暖着的毛巾比破布还破,他觉得身上还没擦干。他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多么的穷困,所以他决定通过母亲接济她一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