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4页)

坐在驭手座上的图里·吉里安诺看着皮肖塔,见他慢慢穿过开阔地,走上通向兵营大门那条石板路。接着他看了看贝拉大街。他能看见自己家的房子,但是房子前面没有站人。他原以为也许能看见母亲的。有一幢房子前面坐着几个人。他们的餐桌和酒瓶就放在阳台下面的阴凉处。他突然想起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赶紧松开皮带,把望远镜放进大车后面。

在兵营大门口站岗的年轻宪兵顶多只有十八岁。一看他那红扑扑的面颊和光溜溜的脸,就知道他是意大利北方省份的人。那镶着白边的黑色警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根本不合身。那顶有饰带的军帽戴在他头上,使他看上去活像个木偶或小丑。那张稚气未脱、弯弯的嘴上还叼了一支烟,这显然是违反规定的。皮肖塔慢慢朝他走去,内心不由得产生一股莫名其妙的鄙弃。尽管过去几天出了不少事,可是这家伙却没有把步枪端在手上。

这个卫兵眼里看见的是一个邋遢的农民,但却留着与身份不相称的漂亮小胡子。他没好气吆喝起来:“嘿,说你呢,你这家伙,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他的步枪仍然在肩上挎着。如果这时候皮肖塔想割断他的脖子,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皮肖塔没有这样做。他尽量忍住笑,装出对这个傲慢的臭小子卑躬屈膝的样子。他说:“求你啦,我想见上士。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

“你可以把它交给我。”卫兵说。

皮肖塔忍不住了。他以嘲弄的口吻说:“你也能给赏钱吗?”

卫兵被他的粗鲁吓了一跳,不屑一顾但谨慎地说:“就算你告诉我耶稣再次降临,我也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

皮肖塔咧嘴一笑。“比这个消息好多了。我知道图里·吉里安诺又到了哪里,就是把你的鼻子打出血的那个人。”

卫兵将信将疑地说:“他妈的,在这个国家里头,西西里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与法律为伍了?”

皮肖塔向前凑了凑说:“我是有条件的,我已经申请加入宪兵队,下个月我就去巴勒莫参加考试。谁知道呢,也许我们俩很快就要穿同样的制服了。”

卫兵看着皮肖塔,露出较为友好的神情。许多西西里人都当了警察,这倒是真的。这是一条脱离贫困的路子,而且手里还有一点儿小权。有一个众所周知的笑话,说西西里人不是沦为罪犯就是当了警察,但是无论在哪一边,他们造成的危害是不分上下的。这时候皮肖塔不禁感到好笑,因为他竟然说自己想当警察。他是一个花花公子,拥有一件巴勒莫生产的绸衬衣,只有傻瓜才会穿那种带白杠的黑制服和那顶有编织带和硬帽舌的帽子。

“你最好还是三思啊。”那卫兵说道。他不想让每个人都沾上这样的好事,“工资少得可怜,要不是从走私犯那里拿点好处,我们大家都要饿肚子了。这个星期,我们营有两个人,他们是我的朋友,都被那个该死的吉里安诺给杀了。西西里的农民总是傲慢无礼,你想到镇上去理发,他们连路都不肯给你指。”

“我们用杖刑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懂点儿礼貌。”皮肖塔神秘兮兮地说,“给我来支烟吧?”好像他们已经是同事一样。

皮肖塔感到高兴的是,那卫兵暂时的善意已烟消云散。“给你一支烟?”卫兵一听火冒三丈。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帝啊,我凭什么要把烟给一个西西里的人渣?”这下他终于把枪从肩上取了下来。

皮肖塔觉得心中一股恶气油然而生,恨不得一下扑上去割断这小子的喉咙。“因为我可以告诉你们到哪儿去找吉里安诺,”皮肖塔回答说,“你们的人太笨,在山上搜索连一只壁虎也找不到。”

卫兵显得很茫然。他被这家伙给弄糊涂了。从这个人要提供的情报来看,他觉得最好还是向他的上司报告一下。他有一种预感,觉得这人很狡猾,弄不好会使他倒大霉。他把大门打开,端着枪朝皮肖塔晃了晃,示意他进入贝兰伯兵营。他背对着街道。这时候,还在一百码开外的吉里安诺已把骡子踢醒,让它拉着车走上通向兵营大门的石板路。

贝兰伯兵营占地四英亩,有一幢很大的办公楼,附带L形的翼楼,是关押犯人的牢房。办公楼后面是宪兵的营房,能容纳一百号人,营房中特别划出一块地方作为上士的个人寓所。大楼右侧的车库其实是个牲口棚。由于机动车辆在山里无用武之地,宪兵小分队有一支进行山地运输的骡马队,现在这里依然被当作牲口棚用。

在最后面是弹药仓库和军需仓库。两个仓库都是波纹钢结构。兵营的四周有一道七英尺高的铁丝网,外加两个岗楼,但是这些东西已经有好几个月不用了。这座兵营是墨索里尼时期建造的,对黑手党开战后进行了扩建。

皮肖塔走进大门时,先看看有没有危险迹象。岗楼上空无一人,院子里也没有武装游动哨。这个兵营里很平静,看起来像个被遗弃的农场。车库里没有车辆;实际上整个兵营里都看不见什么车辆。皮肖塔感到吃惊,也担心随时可能有车辆返回。他简直不敢相信上士居然这么傻,兵营里一辆车也不留。他真想告诫图里,他们可能随时遇到回营地的宪兵。

在年轻卫兵的押送下,皮肖塔走进办公楼宽阔的大门。这是个很大的房间,虽然天花板上的吊扇在转动,但却不足以驱散房间里的热气。在房间的显著位置有一张加长了腿的大办公桌,它的四周有一排栏杆,里面放着办事人员用的小办公桌。一些长条木凳靠四周摆放。房间里几乎没有人,只有那张大办公桌前面坐着一个下士。跟那个年轻卫兵相比,他显得全然不同。办公桌上金灿灿的姓名牌上写着“卡尼奥·西尔韦斯特罗下士”。他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脖子粗壮,脑袋硕大。从耳朵到那轮廓分明的下巴有一道粉红的伤疤,那是一块亮闪闪的失去机能的组织。他的嘴唇上方有两撇浓密的胡须,就像一对张开的黑色翅膀。

西尔韦斯特罗佩戴着下士袖标,腰里别着一把大手枪。糟糕的是,当卫兵报告了皮肖塔的来意之后,下士满腹狐疑,根本不相信。下士操着一口西西里方言对皮肖塔说:“你是个撒谎的混蛋。”可是他话音未落,就听见大门外传来吉里安诺的叫声。

“嘿,宪兵,想喝酒吗?要不要酒?”

皮肖塔对吉里安诺的腔调佩服之至:嗓音嘶哑,土里土气,要不是本地人,就听不懂他那种富农趾高气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