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小的好事(第4/8页)

“我已经回过了。”他说,“我整整离开了一个钟头零一刻钟。你回家待上个把钟头,把自己收拾一下,然后再回来。我就待在这里。”

她努力去考虑这件事,可是太累了。她闭上眼睛,想再次考虑一下这件事。过了一会儿她说:“也许我会回家几分钟,也许要是我没有只是坐在这里,每时每刻看着他,他就会醒过来,安然无事。你知道吗?我不在这里的话,也许他会醒过来。我回家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我会喂‘懒虫’,然后就回来。”

“我就待在这里。”他说,“你快点回去吧,亲爱的,然后再回来。我就在这里照看着。”他眼里有血丝,眼睛眯着,似乎他喝酒喝了很久,他的衣服皱巴巴的,胡须又长了出来。她碰碰他的脸,又抽回自己的手。她明白他想独自待会儿,暂时并不是非得说话不可,也不用跟别人分担自己的忧虑。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袋,他帮她穿上大衣。

“我不会去很久。”她说。

“你到家后,一定要坐下来休息一阵子,”他说,“吃点东西。你洗完澡后,一定要坐一会儿休息一下。对你很有好处,你会发现的。然后再回来。”他说,“我们尽量别把自己担心得弄出毛病来。你听到弗朗西斯医生是怎么说的了。”

她穿着大衣站了一会儿,努力回想医生具体说了什么话,有何微妙之处,除了他所说的,还有没有什么言外之意。她想回忆起当他弯腰检查斯科蒂时,他的表情有没有什么变化。她回想起当医生翻开男孩的眼皮,然后又去听他的呼吸时,他的五官是什么样。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看看男孩,然后又看看孩子的父亲。霍华德点点头。她走出病房,拉上房门。

她找电梯时,经过了走廊那头的护士站。到了走廊的尽头,她往右拐,发现那里有间小小的等候室,一个黑人家庭坐在柳条椅上。有个穿着卡其布衬衫和裤子的中年男人,头上的棒球帽往后翘着,一个穿着便服和拖鞋的大块头女人瘫坐在椅子上,一个穿着牛仔裤、一头小辫子的十几岁女孩四肢摊开躺在椅子上抽烟,脚踝处交叉着。安走进那个房间,那一家人都刷地一下望过来。那张小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放着汉堡包装纸和泡沫塑料杯。

“纳尔逊,”那个大块头女人一边起身一边说,“是关于纳尔逊吗?”她睁大眼睛。“马上告诉我吧,小姐。”那个女人说,“是关于纳尔逊吗?”她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那个男人抓住她的胳膊。

“好了,好了,”他说,“伊夫琳。”

“对不起,”安说,“我在找电梯。我儿子在住院,我现在找不到电梯在哪儿。”

“电梯在那边,转左。”那个男的说着用手示意另外一条走廊。

那个女孩抽了口烟,眼睛盯着安。她眯着眼睛吐烟时,她宽厚的嘴唇慢慢分开。那个黑人妇女头耷拉到肩膀上,不去看安,对她失去了兴趣。

“我的儿子被车撞了。”安对那个男的说。她好像需要解释一下。“他有脑震荡,头骨骨裂,不过他会没事的。他还在休克,不过也有可能是种昏迷,我们就是很担心那个,昏迷的事。我要出去一会儿,我丈夫在陪他。也许我不在时,他会醒过来。”

“那可真是太糟糕了。”那个男的说着在椅子上换了个位置。他摇摇头,低头看看桌子,然后又看着安。她还站在那里。他说:“我们的纳尔逊,现在正在做手术。有人捅了他,想要他的命。有场斗殴他在场,是在一场派对上。他们说他只是站在那里看,并没有招惹谁,可是现在说也没有什么意义。现在他躺在手术台上。我们只是抱着希望祈祷,现在我们只能那样做。”他死死盯着她,然后拉了一下自己的帽檐。

安又看那个女孩,女孩也在看她。安接着又看那个岁数大的女人,她的头一直耷拉在肩膀上,但是这时闭上了眼睛。安看到她的嘴唇无声地动着,在说什么话。安有种冲动,想问她在说什么。她想跟这几个人多聊聊,他们跟她一样,也是在等待。她担心,他们也担心。他们有这一个共同点。她本想就那次车祸说点别的事,再跟他们讲讲斯科蒂的事,说车祸发生在他的生日当天,星期一,说他当时仍然不省人事。然而她不知道怎样开口,所以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话。

她走过那个男人示意的那条走廊,找到电梯。她在关着的电梯门前站了一会儿,还在想自己做得对不对,然后伸手按了按钮。

她把车开上自家的车道,关了发动机。“懒虫”从房子后面跑过来,兴奋得朝着车叫了起来,然后在草坪上转圈。她闭上眼睛,头在方向盘上趴了一会儿。她听着发动机开始凉下来时嘀嗒作响,然后她下了车。她抱起那只小狗——斯科蒂的狗——到了前门那里,前门没锁。她打开灯,放上一壶水准备泡茶。她拿了点狗粮,在后面走廊上喂“懒虫”吃。它饥饿地小口猛吃,还时不时地跑来跑去,看她是不是不走了。她正要坐到沙发上时,电话响了。

“是我!”她一边拿起听筒一边说,“您好!”

“维斯太太。”一个男的声音说。当时是早上五点钟,她觉得能听到背景里有机器或者设备的声音。

“是的,是的,什么事?请问什么事?”她小心翼翼地对着听筒那头的人说,“我是维斯太太。是我。请问是什么事呢?”她听着背景里的不明其状的各种声音,“天哪,是关于斯科蒂吗?”

“斯科蒂,”那个男的声音说,“关于斯科蒂的,必须跟斯科蒂有关,那个问题。你忘了斯科蒂吗?”那个男的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她拨通医院的号码,请对方接到三楼。她想让接电话的那位护士告诉自己儿子怎么样了。然后她要求跟她的丈夫说话,说是急事。

她等待着,一边用手指绕动电话线。她闭上眼睛,感觉胃里犯恶心,本来她是能让自己吃点东西的。“懒虫”从后面门廊进来躺在她脚旁。它摇摇尾巴,舔她手指时,她拉了拉它的耳朵。霍华德来接电话。

“有人刚刚打来电话。”她说。她手里绕动着电话线,电话线缠绕在一起。“他说,他说是关于斯科蒂的。”她哭着说。

“斯科蒂挺好。”霍华德告诉她,“我是说他还在睡觉,没有变化。你走了后护士来了一次。她们现在每隔半小时左右来一次。一位护士或者一位医生,一位。他没事,安。”

“有人打电话过来,说是关于斯科蒂的。”她说。

“亲爱的,你休息一会儿吧,你需要休息一下,然后再来这儿。肯定是我遇到的同一个打电话的人。忘掉这件事吧。你休息后再过来,然后我们吃早饭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