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第4/5页)

他摘下眼镜,眼睛闭了一会儿。“我没有跟任何人谈过这件事。我知道我很可能快有点醉了,不想再喝酒了,可是我一定得跟别人说说这件事。我再也憋不住了。所以如果我说这么多让你烦了,你真的得,请你真的得再听一会儿,满足一下我。”

我没有回答。我望向停机坪,然后看看手表。

“哎!——你的飞机是什么时候的?你可以改迟点的航班吗?我请你再喝杯酒吧,莱斯,再给我们点两份。我会快一点说,再有一分钟就说完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需要把这件事讲出来,听着吧。”

“她把拉里的照片放在卧室里,就在床边……我想跟你全都讲一讲,莱斯……一开始,我们在床上时,他的照片让我感到不安,她关灯前我最后看到的,就是那张照片,但那只是在刚开始的几次。过了一阵子,我习惯了看到那张照片。我是说,我喜欢那张照片,我们在他的床上时,他对我们和气又安静地微笑。我几乎变得渴望看到那张照片,如果不在那里,我会想要看到的。后来发展到我下午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看那张照片,因为当时总是光线够亮,我什么时候想看,就能看到他。”

他摇摇头,他的头似乎有点一晃一晃的。“难以相信啊,对吧?几乎认不出来你的爸爸了,对吧?……嗯,到头来这件事没有一样好结果。你知道的。你妈离开了我,她绝对有权这样做。你现在全知道了。她说,说她受不了再看到我。但即使是这样,也都不是很重要。”

“你什么意思,”我说,“那不重要?”

“我跟你说说,莱斯,我跟你说说这里涉及的最重要的事情吧。你知道有些事情,有些事情比那还要重要得多。比你妈妈离开我更重要。从长远来说,你妈妈离开我根本没什么……有天我们在床上。那时肯定是十一点左右,因为我一直特意记着要在午夜前回家。两个孩子都睡着了,我们只是躺在床上聊天。我和萨莉,我搂着她的腰。我听着她说话,有点在打盹,我想。那样挺好,只是打着盹,可以说似听未听。同时我又醒着,记得我想着很快我就得起来回家了,这时一辆小汽车拐到车道上,有人下了车,重重地关上车门。”

“‘天哪,’她尖叫着说,‘是拉里!’我跳下床,仍在门厅那里想要穿上衣服时,听到拉里走上门廊,打开了门。我肯定是疯了。我好像记得我在想如果我跑出后门,他会把我顶在后面的高栅栏上把我干掉。萨莉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喘不上来气。她穿着睡袍,但是没扣好,她站在厨房里摇着头。一时间,这一切全都发生了。我站在那里,半裸着身子,手里拿着衣服,而拉里正在打开前门。我跳了。我直接跳着冲向前面房间的那面大窗户,冲过玻璃。我跳到不知道什么灌木上,马上又跳起来,身上还在往下掉玻璃碴,接着我就在大街上跑。”

你这个疯狂透顶的老混蛋,你。恶心。整个故事都很愚蠢。要不是因为我的母亲,那会挺可笑,全都是。我死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但是他没有看我的眼睛。

“但是你跑掉了?他没有追你还是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面前的空酒杯,我又看看手表,伸了个懒腰。我眼窝持续感到微微发疼。“我想我最好还是快点去那儿吧。”我用手抹了把下巴,拉直了衣领,“我想就是这样了,嗯?你跟我妈就分开了,你搬到萨克拉门托这里,她还在雷丁。就是这样吧?”

“不,不完全对。我是说,是那样,对,对,可是——”他提高了声音,“你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对吧?你并不是真的什么都知道。你三十二了,可是,可是除了卖书,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怒视着我。在眼镜片后面,他的眼睛看上去红红的,又小又带着冷漠。我只是坐在那里,也根本没什么感觉。似乎该走了。“不,不,那还不是全部……对不起。我跟你说说还发生了什么事吧。如果他只是把萨莉打了一顿还是怎么样,要么去追我,来我家找我,任何事,那都是我应得的,不管他要怎么对待我……可是他没有,那些事情他一样都没做。我想,我想他只是垮掉了,崩溃了。他只是……崩溃了。他躺在沙发上哭,萨莉躲在厨房里,也哭,跪下来向上帝大声祈祷,说她后悔了,后悔了。可是过了一会儿,萨莉听到门关上了,她进了客厅,发现拉里没在那里。他没有开车,车还停在车道上。他走路,走到市中心,在第三大道上的杰弗逊旅馆开了个房间。他去一间通宵营业的杂货店买了把削皮刀,去了房间,就开始,开始往自己的肚子上戳,想自杀……两天后,有人想进来,他还活着,身上有三四十处小的刀伤,房间里面全是血,可是他还活着。他把自己的内脏割得稀烂,医生说。一两天后,他死在医院。医生说根本没办法救他。他就那么死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或者让谁来。只是死了,内脏割得稀烂。”

“我感觉好像,莱斯,我至此死掉了。我有一部分死掉了。你妈离开我是对的,她应该离开我。可是他们不得不埋掉了拉里·韦恩,那是不应该发生的!并不是说我不想死,莱斯。说到底,我宁愿埋在地下的是他而不是我,如果必须选择的话……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生和死,那些事情。我相信生命只有一次,就是那样,可是我良心上绕不开另外那个人的生命。我总是会一再想起他,我是说,我总是放不下这个想法,那就是他竟然会因为我所引起的某件事而死去。”

他开始说起别的事,却摇了摇头。后来他把身体略微倾过桌子,还是有点张着嘴,想看着我的眼睛。他想要做什么事,他在想以某种方式把我牵涉进去,好吧,但是还不仅仅是这样,他还想要别的。一个回答,也许吧,在没有回答的时候。也许只是要我做出一个动作,碰碰他的胳膊。也许那就够了。

我松开衣领,用手腕擦了一下前额。我清清喉咙,但还是无法正视他的眼睛。我开始有种不能确定、不合理的恐惧感,我眼窝深处的疼痛感更厉害了。他一直盯着我,直到我开始感到局促不安,直到我们都意识到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他。在这件事上,谁我都给不了什么。表面都是平静的,里面除了虚空,什么都没有。我感到震惊,眨了一两下眼睛。点烟时,我的手指在颤抖,不过我特别注意别让他看到。

“也许你觉得我这样说不对,可是我觉得那个人首先肯定有毛病。就因为他老婆跟人胡搞,就做出这种事。我是说,一个人能做出那种事,肯定得是半疯了……可是你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