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一小件(第3/7页)

还是那个护士走进来,又查了一次男孩的脉搏,也检查了从床头挂着的瓶子里流出来的液体。

一个小时以后,另一个医生走进来。他说他叫帕森斯,放射科的。他长着浓密的胡子,穿着懒汉鞋、西部牛仔衬衣和一条牛仔裤。

“我们要带他下楼再照几张片子,”他对他们说,“我们需要再照几张,还想做一个扫描检查。”

“什么?”安说,“扫描?”她站在这个新医生和床之间,说:“我以为你们做过所有的X光检查了。”

“恐怕还得再做些,”他说,“不用担心。我们只是再需要几张片子,想给他做一个脑部扫描检查。”

“天哪!”安说。

“对于这类病例来说,这完全是常规程序。”这个新医生说,“我只不过想要弄清楚为什么他还没醒过来。都是常规的内科检查,不用担心。我们待会儿就带他下去。”

没多久,两个医务人员推着轮床走进来。他们都是黑头发、深色皮肤的人,穿着白色的制服。帮男孩解开管子,搬到轮床上的时候,他们互相用外语说了几句话,推着孩子走出了房间。霍华德、安和他们上了同一个电梯。安凝视着孩子。电梯开始下降,她闭上了眼。医务人员站在轮床的两边,什么都没说,只有一次,其中一个人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说了一句,另一个人慢慢地点头作为回复。

后来,那天早晨,就在阳光开始照亮X光科外面候诊室的窗户时,他们把男孩推出来,送回到他的房间。霍华德、安又和他们坐同一个电梯,那两个人仍旧站在轮床的两边。

他们等了一整天,但男孩还是没有醒过来。偶尔,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会离开房间,下楼到餐厅喝咖啡,然后像是突然醒悟过来,有了负罪感似的,从桌旁站起来,跑回病房。那天下午,弗朗西斯医生又来过一次,检查了男孩后,告诉他们,孩子的情况正在改善,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护士们——不再是前一晚来过的那位——不时走进来。一个化验室来的年轻女人敲门,走进来。她穿着白色轻便裤和宽松上衣,拿着一小碟东西,放在床边上的架子上。没有和霍华德及安说一个字,她就从男孩的胳膊上抽了血。女人在孩子胳膊上找到合适的位置下针,霍华德闭上了眼睛。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安对那个女人说。

“医生要求做的。”女人回答,“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们说抽这个的,我就抽呗。不过,他到底怎么了?这个小可爱。”

“被车撞了,”霍华德说,“司机撞完人,就跑了。”

年轻女人摇摇头,又看了看孩子,拿着托盘走了。

“他怎么就是醒不过来呢?”安说,“霍华德?这些人得给我点儿答案哪!”

霍华德什么都没说。他重新坐到椅子上,跷起二郎腿,搓自己的脸,看着儿子,然后身体向后靠,闭上眼,睡着了。

安走到窗旁,看着外面的停车场。又是晚上了,汽车亮着灯,开进开出。她紧握住窗台,站在窗口,心里明白他们真是出事了,而且很严重。她很害怕,牙齿直打战,非要合紧嘴才能控制住。她看见一辆大车停在医院门前,一个穿着长大衣的女人上了车。她希望自己是那个女人,然后什么人,谁都行,会开车带她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她一下车就能看见斯科蒂正在等着自己,喊着妈妈扑到她的怀里。

一会儿,霍华德醒了,又看了孩子一眼,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走到窗旁,站在安的身边,和她一起愣愣地看着外面的停车场。他们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却似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内心,就像是他们共同的担忧,使他们自然而然地变得透明起来。

门开了,弗朗西斯医生走进来。这次他换了西服和领带,灰色的头发梳成了中分,看起来好像刚刚刮过脸。他径直走到床边,检查了男孩。“他现在应该已经醒了。没理由这样啊。”他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都确信他已经过了危险期。当然,他要是醒了,大家的感觉都会更好些。没理由,绝对没有任何理由会让他现在还不能恢复知觉。很快了。噢,对了,他醒了的时候,头会很痛,肯定的。不过,他所有的迹象都很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那,现在这是昏迷了?”安问。

医生搓着自己光滑的脸颊,说:“在他醒过来以前,我们可以暂时这么说。你们肯定累坏了。这很痛苦,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太痛苦了。你们可以出去走一会儿,对你们有好处。要是能让你们感觉好一些,我还可以在你们出去的时候,派一个护士过来看护。去吧,吃点儿东西。”

“我什么都不吃。”安说。

“当然,你们需要做什么都行。”医生说,“反正,我想跟你们说,所有的迹象都很好,化验结果也都是阴性的,什么问题都没出现,只要他醒过来,就没什么大事了。”

“谢谢,医生。”霍华德说完,又和医生握了一次手。医生拍了拍霍华德的肩膀,走了出去。

“我觉得,我们两个中有一个得回家,看看家里的情况。”霍华德说,“首先,‘懒虫’就该喂了。”

“给邻居打电话,”安说,“给摩根家打一个。你请他们帮忙的话,谁都能把狗喂了。”

“好吧。”霍华德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去呢?你为什么不回家呢,为什么不看看都怎么样再回来?对你有好处的。我就待在这儿,陪着孩子。真的。在这件事上,我们需要保持体力。即使等他醒过来,我们还得在这儿待好一阵子呢。”

“你怎么不去呢?”她说,“喂‘懒虫’,也喂你自己。”

“我已经回过家了,”他说,“我回去了整整一个小时又十五分钟。你回去一个小时,洗洗换换,再回来。”

她试图考虑自己要不要回去,但她实在太累了。她闭上眼,又试着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她说:“可能我应该回家几分钟,可能要是我不是每秒钟都坐在这儿,他就能醒了,他就会好了呢。你明白吗?要是我不在这儿,说不定他倒会醒过来。我回家,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我去喂‘懒虫’,然后回来。”

“我就在这儿,”霍华德说,“你走吧,回家吧,亲爱的。我会仔细守着。”他的眼睛眯缝着,布满血丝,就像他喝了很长时间酒一样。他的衣服皱巴巴的,胡子已经又冒出来了。她摸摸他的脸,又把手缩回来。安明白他想自己待一会儿,可以暂时不需要说话,也不用和别人分担他的忧虑。她从床头柜上拿起钱包。他帮她穿上了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