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2/3页)

她挣脱了他,这时传来了托马斯爵士向一个仆人讲话的声音,他正向他们这间屋子走来。没有时间继续保证和恳求了,然而他充满自信和先入之见的内心觉得,现在看上去只有她的谦逊挡在他所追求的幸福的道路上了,在这个时候不得不与她分手是残酷的,然而也是必要的。她的姨父已快进屋,她冲出另一边的门,心慌意乱地上了楼,走回了东屋;这时托马斯爵士正在彬彬有礼地向那位先生表示歉意,或者刚听到他带来的那个喜讯。

她为经历的一切不安、思索、战栗;她激动、快活、悲伤、无限感激,又绝对地愤怒。一切都难以相信!他是不可原谅的,不能理解的!但他的脾气就是这样: 不论做什么都得夹杂一点邪念。他先是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快活的人,现在又侮辱她——她不知该怎么说,怎么称呼这种行为,怎么看待这种行为。她希望他不是当真的,然而如果这只是一个玩笑,又怎么能原谅这些话和这种要求呢?

但威廉是尉官了。那是不容怀疑的事实,没有一点虚假的事实。她要永远想到这点,忘记其他一切。克劳福德先生当然不会再对她说这种话;他应该看到,他的行为多么不受欢迎;要不是那样,她为他对威廉的友谊,会多么感激他,尊敬他!

在不能确定克劳福德先生已离开这幢房子以前,她不愿走出东屋,至多走到大楼梯口。但她相信他已离开以后,又急着下楼去找姨父,与他一起分享她的欢乐,一起交换看法,推测威廉现在的前途。托马斯爵士像她希望的一样,喜气洋洋,讲个不停;她与他谈到威廉,心情这么舒畅,仿佛根本没有发生那件使她烦恼的事;然而讲到末了,她却发现,克劳福德先生已约好回来与他们一起用膳。这是她最不欢迎的一个消息,因为虽然他可能不会再想到刚才的事,这么快又见到他,仍使她觉得难以忍受。

她努力克服这种情绪,用膳时间到来时,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与平常一样;但是当这位客人走进屋子时,她仍显得那么羞涩,那么局促不安。她万万没有想到,由于各种情况的巧合,第一天听到威廉提升的消息,它便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烦恼。

克劳福德先生不仅与她在一间屋子里,还马上坐到了她身边。他的妹妹托他捎来了一张便条。她不敢看他,但他的声音中没有一点刚才那件傻事的踪影。她当即打开了便条,为自己有事可做感到高兴;诺里斯姨妈也在这儿吃饭,坐在椅上忙这忙那,正好挡住了她,使她可以安心读信。亲爱的芬妮: 现在我可以这么称呼你了,这对我那舌头是不受约束的一大解放,至少最近六个星期,它每次讲到“普莱斯小姐”便会打结巴。我不能放我哥哥走,除非他给我捎几个字,让我向你祝贺,并表示我的衷心同情和赞许。放心做吧,亲爱的芬妮,不要怕;没有什么困难是值得一提的。我认为我的同意还是有些保证作用的;这样,今天下午你可以对他笑了,可以让他看到你最甜蜜的微笑了。但愿他回来的时候甚至比去的时候更快活。

爱你的玛·克这些话不会带给芬妮任何安慰;虽然她读得很匆忙,心里乱得很,对克劳福德小姐的意思不能形成清晰的观念,但很明显,她是在祝贺她哥哥对她的情意,甚至似乎相信那是认真的。她不知道怎么办,应该怎么想。把这看作真的,这太糟了;只能使人困惑和不安。克劳福德先生对她一讲话,她便手足失措,可他的话偏偏那么多;她很害怕,觉得他对她讲话时,声音和态度中含有一种东西,与他跟别人讲话完全不同。那天的正餐她吃得一点也不舒服,几乎咽不下什么;托马斯爵士出于好心,说喜事败坏了她的胃口,她听了几乎羞得无地自容,生怕克劳福德先生作出什么解释。尽管什么也不能使她把眼睛转向他坐的右边,她还是觉得他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她。

她比过去更少说话了,甚至在大家谈到威廉的时候,她也不想插嘴,因为他的任命完全得力于右边那个人,而这种联想使她痛苦。

她觉得伯特伦夫人坐得比以往长久,几乎不敢相信她还会站起来;但是最后大家终于来到了客厅中,她可以想自己的事了,这时两位姨母仍在按自己的方式谈论威廉的任命。

诺里斯太太不仅为这事非常高兴,还认为这么一来,托马斯爵士可以省一些钱了。她说,现在威廉已能自食其力,这对他的姨父是大不相同的,因为真不知道他的姨父为他花了多少钱呢。确实,她的馈赠今后也可以减少一些了。威廉临走时,她还给了他一些东西;是的,她很愿意这么做,因为那是她力所能及的,没有给她造成很大的不便,而且正是在那个时候,她给了他一些值钱的东西,当然这是就她而言,她的力量有限,现在这些东西对他布置他的船舱都很有用。她知道他还必须花些钱,要买不少东西,但是他的父母可能已教会他,怎样用最便宜的价钱取得一切;总之,她很高兴,她为他尽了自己的微薄力量。

“我很高兴你给了他一些值钱的东西,”伯特伦夫人泰然自若地说,“因为我只给了他十英镑。”

“真的!”诺里斯太太喊道,涨红了脸,“不过我可以保证,他走时口袋里装得满满的,而且不必花一文钱便可到达伦敦!”

“托马斯爵士告诉我,十英镑已经足够了。”

诺里斯太太根本不想问它够不够,因此接着便从另一个角度谈这事了。

“年轻人对家庭是多大的负担,实在惊人,”她说,“又要培养他们,又要让他们立足于社会!但他们很少想到这得花多少钱,他们的父母,他们的伯伯叔叔,姑母姨母,一年要为他们付出多少。你瞧,就拿我妹妹普莱斯家的孩子来说,把一切加在一起,我敢说,谁也不会相信他们每年要使托马斯爵士增加多少负担,我为他们付出的还不算在内。”

“姐姐,你说得很对。但是,这些可怜的东西,他们也是无法可想呀!不过你知道,这对托马斯爵士说来算不得什么。芬妮,威廉如果到东印度去,千万别忘记我的披肩;别的东西,只要是值得买的,他也得替我买一些。我希望他会去东印度,让我得到我的披肩。我想,我应该有两块披肩,芬妮。”

这时,芬妮只有不得不说话的时候才开口,她一心一意在思索,想弄清楚克劳福德先生兄妹究竟要干什么。除了他的言语和态度,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说明他们是认真的。一切自然的、可能的、合乎情理的推测,都不能证实这点;他们的全部习惯和思想方式,以及她自己的一切过失,也都不能解释这点。这个人见过世面,有过这么多的女人为他倾倒,曾与这么多的女人谈情说爱,她们都比她高出不知多少,他怎么会真的爱上她呢!这个人从没认真对待别人的感情,哪怕别人竭力争取他的好感,他也不当一回事;在这些问题上他总是满不在乎,无动于衷,当作逢场作戏;对于别人,他便是一切,对于他,别人只是零,他从没觉得什么人是他不可缺少的,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爱上她呢?再说,他的妹妹在婚姻问题上抱着各种傲慢的、世俗的观点,怎么能够想象,她会在这方面鼓励任何严肃的感情呢?从这两人说来,这都是不合常情的。芬妮为自己的怀疑感到害羞。一切都是可能的,唯独不可能是真正爱她或真正赞成他爱她。当托马斯爵士和克劳福德先生来到她们中间时,她已完全相信这点;困难只在于她面对克劳福德先生时,怎么保持她的信念,毫不动摇。因为有一两次她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的压力,她不知道,从普通的意义上讲,它意味着什么;如果是别人,她至少会说,它流露了一种非常真挚的、非常率直的感情。然而她仍竭力相信,它包含的无非是他常向她两位表姐和其他五十来个女人所表示的那种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