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威廉要看芬妮跳舞的愿望,他的姨父没有一转眼就忘记。托马斯爵士许诺的机会,不是讲过就算的。他决心要让这种美好的感情得到满足——既满足希望看到芬妮跳舞的任何人,也让所有的年轻人得到快乐。他考虑了这件事,悄悄地独自作了决定,它的结果便是在第二天早餐时,他回忆和表扬了甥儿说过的话以后,补充道:“我不愿让你,威廉,没有满足这一心愿便离开北安普敦郡。看到你们两人一起跳舞,我也会觉得很高兴。你提到了北安普敦的舞会。你的两个表姐有时也去参加,但是它们现在对我们并不完全合适。对你的姨母说来,这种活动也太累了。我想,我们不应指望北安普敦的那种舞会。一种家庭舞会更可取,如果……”

“呀!亲爱的托马斯爵士,”诺里斯太太插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如果亲爱的朱利娅在家里,如果最亲爱的拉什沃思夫人在索瑟敦,这就给你提供了理由和机会,使你可以在曼斯菲尔德为年轻人举办一次舞会了。我知道你会这么做。要是她们在家里,她们可以为舞会增添光彩,你也可以在这个圣诞节就举办舞会。快感谢你的姨父,威廉,感谢你的姨父。”

“我的女儿们在布赖顿会有她们自己的娱乐,”托马斯爵士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话,答道,“我希望她们快活。但是我要在曼斯菲尔德举办的舞会,是为她们的表兄妹安排的。要是我们能全家团聚,那么我们的欢乐无疑会更加完美,但是一些人的外出,不应妨碍另一些人的娱乐。”

诺里斯太太没有再说什么。她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决心,她的惊讶和烦恼需要几分钟的静默才能平息。在这种时候举办舞会!他的两个女儿都不在家,又不跟她本人商量!然而安慰是唾手可得的: 她必然成为这事的承办人;伯特伦夫人当然不会为它操心和出力;于是一切都落在她的身上。晚会的主持人非她莫属;这么一想,她的情绪马上好转了,使她可以在别人纷纷表示欣喜和感谢以前,便与他们站到了一起。

埃德蒙、威廉和芬妮以各自的方式对允诺中的舞会,流露和表达了托马斯爵士可以要求的各种感谢和兴趣。埃德蒙是为另外两个人高兴。他的父亲给予的爱护或表示的亲切,从没像现在这么得到他的好感。

伯特伦夫人很满意,完全没有出声,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托马斯爵士保证不给她增添太多麻烦,她也叫他放心: 她根本不是怕麻烦;真的,她不能想象,这会有什么麻烦。

诺里斯太太已准备就最适合举行舞会的屋子提出她的看法,但发现这早已作了安排;正在她琢磨和打算提示适当的日期时,又发现日期也已经确定了。托马斯爵士为了消遣,给这事制定了一份十分完整的计划;她只要静静地听他讲,便能了解他要邀请的家庭的名单;他考虑,由于通知局促,必须留一些余地,但估计被邀请的人家已足够凑成十二或十四对年轻舞伴。他详细叙述了他的理由,认为把日期定在22日是最恰当的。威廉必须在24日回朴次茅斯,因此22日是他访问的最后一天;但由于日期这么近,再提前便不太妥当了。诺里斯太太不得不赞同这样的安排,说她自己也正要提出22日,觉得这是最符合要求的一天。

现在舞会已决定了,晚上以前便向有关的人作了宣布。请柬以最快的速度发出,那天晚上不少年轻小姐上床时,脑袋里装满了各种愉快的心事,芬妮也是其中之一。对于她,烦恼有时几乎超过了快乐,因为她年轻,缺乏经验,可供挑选的服饰不多,又没有趣味一致的知心朋友可以商量;“应该穿戴什么”是一个挂在她心上的棘手问题。威廉从西西里带来送给她的琥珀十字架非常漂亮,可是这成了她最大的烦恼,因为她只有一条丝带可以系它;虽然她有一次那样戴过它,但是在这种场合,她认为所有的少女都会戴上最华丽的饰物,那么她戴着它出现在众目睽睽下,是否合适呢?然而不戴它不成!威廉曾想给她买一条金项链,但是他买不起,因此不戴十字架,可能会使他伤心。这些忧虑弄得她心神不定,哪怕想到这个主要为了让她高兴而举办的舞会时,也提不起精神。

这时准备工作在进行,伯特伦夫人照旧躺在沙发上,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女管家来找她的次数多了一些,她的使女也忙忙碌碌,在为她缝制新衣;托马斯爵士在发命令,诺里斯太太在跑腿,但这一切都没有给她带来什么麻烦,正如她所预言的: 它实际对她没有什么妨碍。

这个时期埃德蒙的心事特别多。他有两件大事亟待解决,它们深深盘踞在他的头脑中,将决定他一生的命运,那就是接受圣职和结婚;它们的严重性质,使舞会——其中一件便紧接在舞会之后——在他眼中显得不像在家中其他人眼中那么重要。23日他要上彼得博罗,找一个与他情况相同的朋友,接着在圣诞节后的一周内一起接受圣职。于是他的一半命运从此决定,但另一半可能不这么容易解决。他的职务确定了,然而要与他同甘共苦、分担这命运的妻子,成败如何还很难说。他知道自己怎么想,但克劳福德小姐心里怎么想,他没有绝对把握。有些观点他们并不完全一致,有的时候她还显得毫不将就;尽管他完全相信她的感情,甚至决定(几乎决定),等一切料理定当后,立即向她求婚,让这事圆满结束,然而他仍顾虑重重,对结果如何毫无信心。有时他确实相信她十分关心他,回顾往事,他可以找到不少值得鼓舞的事例,而且她对爱情也像对任何事一样,不是纯粹从利害关系上考虑的。但是另一些时候,怀疑和恐慌又与希望纠缠在一起,他记得她曾承认,她不想过默默无闻、清静恬淡的生活,她一心向往的是繁华的伦敦——那么除了坚决地拒绝,他还能指望什么呢?除非是比拒绝更坏的接受,那就是要他违背良心的要求,牺牲他的职责和工作。

结局完全取决于一个问题: 她是否真的爱他,以致愿意抛弃一向被看作不可缺少的东西——她是不是无条件爱他,不再把它们看作不可缺少的?这个问题他曾一再向自己提出,尽管回答大多是“是”,但有时却是“非”。

克劳福德小姐很快就要离开曼斯菲尔德,由于这一情况,“是”和“非”最近改变了位置。一天她说,她的一个亲密朋友来信,要她到伦敦去住较长的一段时间,亨利出于好意,答应在这儿待到一月,以便让她搭他的车前往那里;这时,他看到她的眼睛在闪闪发亮,还听到她津津有味地谈论这种旅行的乐趣,这些话的语气都包含着“非”的意思。但这是在决定这事后第一天的表现,当时她正处在快活兴奋的状态,头脑中想到的尽是她要访问的朋友,没有别的。随后他又听到她讲了不同的话,表达了不同的感情,那种比较复杂的感情;他听见她对格兰特太太说,她离开她会很难过,她开始相信,不论她要访问的朋友,还是她要得到的欢乐,都不值得她离开这里;又说,尽管她觉得必须去,她离开这儿也会过得很快活,她已在盼望重返曼斯菲尔德了。这一切不都包含着“是”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