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位新朋友,高贵的约翰·耶茨衣着时髦,花钱大方,又是一位勋爵的次子,享有足够他过闲适生活的收入,除此以外,没有多少可以介绍的;托马斯爵士要是知道了,也许会觉得,把他引进曼斯菲尔德实在多此一举。伯特伦先生与他刚在韦默思认识,他们在那里,在同一些朋友中间度过了十天,如果这可以称作友谊,那么这友谊是经过考验,并得到了证实的,因此耶茨先生被邀在他路过时,顺便访问曼斯菲尔德,他也接受了邀请。只是他离开韦默思后,得先到另一位朋友家玩乐,参加一次大型集会,但它突然取消了,这才使他比预定日期较早到了这里。他是带着失望的情绪来的,脑袋里装满了演戏的事,因为那是一次演剧集会,他在戏里扮演了一个角色,两天后就可演出,不巧正在这时,那家人家的一个近亲突然去世,演出计划只得取消,演戏的人也都散了。转眼即可得到的欢乐,转眼即可享有的名声,以及在康沃尔郡拉文肖伯爵的庄园艾克尔福德的私人演出活动中,转眼即可赢得的荣誉和长篇评论,总之,这次至少可以名垂青史十二个月的演出,顷刻之间成了泡影!这损失太令人痛心了,以致耶茨先生除了这事,什么也不想谈。艾克尔福德和它的演出活动,它的筹划和服装,它的排练和笑料,成了他永无止境的话题,对它的夸耀也成了他唯一的安慰。

他深感幸运的是,在年轻人中,对戏剧的爱好这么普遍,对表演的渴望已蔚成风气,不论他讲多少,听的人仍兴趣盎然。从最初的选派角色到最后的闭幕词,都令他们神往;几乎所有的人都跃跃欲试,想在这种活动中一显身手。那个剧本是《山盟海誓》[1],耶茨先生演的是卡斯尔伯爵。“一个小角色,”他说,“根本不合我的口味,这种角色我当然不会再接受;但我决定不提出异议。在我到达艾克尔福德以前,拉文肖勋爵和公爵已选定了仅有的两个值得扮演的角色;尽管拉文肖愿意把他的角色让给我,但你们知道,我是不会接受的。我为他惋惜,他没有正确估计自己的力量,实际他怎么也不能演男爵——他这人身材矮小,嗓音无力,刚演十分钟,嗓门便哑了!这自然会严重损害演出效果。但我决定不提出异议。亨利爵士认为公爵不适合演弗雷德里克,但那是由于亨利爵士自己想演这角色;可是毫无疑问,原来的人选还是最好的。我看到亨利爵士像木头一样站在台上,十分吃惊。幸好这出戏的力量不必靠他。我们的阿格瑟是无可比拟的,公爵也得到了不少人的称赞。整个说来,这次演出无疑会获得惊人的成功。”

他的话引起了亲切的反应,赢得了同情,有的说:“这件事太叫人扫兴了”,有的说:“你的遭遇确实令人遗憾,太可惜了。”

“这是不值得抱怨的,但是当然啦,可怜的老夫人死得不是时候,大家不能不希望这消息应该暂时压一下,过三天再公布就好了。我们只要三天;何况只是一位老祖母,一切又发生在两百英里以外,我认为这没多大关系;据我所知,还真有人这么提出过,但是拉文肖勋爵不答应,我看,他是全英国最循规蹈矩的人了。”

“这倒是剧终余兴,虽然不是喜剧,”伯特伦先生说。“《山盟海誓》寿终正寝,拉文肖勋爵夫妇只得自己扮演《老祖母》[2]了。很好,那遗产对他也是个安慰。不过我们作为朋友谈谈,他也许已在为扮演男爵发愁,担心他的肺受不了,乐得趁此机会收场;不过,为了补偿你的损失,我想,耶茨,我们何不在曼斯菲尔德也来玩玩演戏,并请你担任演出的舞台监督。”

这虽然是信口而出,但没有到此为止;因为演戏的兴趣已经觉醒了,而且谁也不像这家目前的主人那么强烈;他现在空闲的时间太多,几乎任何新花招都能得到他的赞赏,而且他既有唱歌跳舞的天赋,又有插科打诨的爱好,正适合演戏这种新鲜玩意儿。这想法一再抬头。“啊!艾克尔福德的演出和场面,我们何不也来试一下!”两位姐妹立刻随声附和;亨利·克劳福德一向放任不羁,随心所欲,然而还从未尝过演戏的味道,听到这个主意马上响应,说道:“我确实相信,我现在像个傻瓜一样,可以串演书上写过的任何角色,从夏洛克或理查三世起,[3]到闹剧中穿了红外套,戴上三角帽唱歌的小丑。我觉得好像我可以做任何事,演任何人,好像我可以激昂慷慨,也可以嬉笑怒骂,可以跳跳蹦蹦,也可以唉声叹气,凡是英语写的悲剧和喜剧,我都可以演。让我们干起来吧。哪怕只是半出戏,一幕戏,一场戏也好;有谁能阻止我们?我相信没有这种人。”他瞧瞧两位伯特伦小姐,“至于剧场,这有什么要紧?我们只是自寻乐趣,这幢房子里的任何一间都可以作剧场。”

“我们必须有一块幕布,”汤姆·伯特伦说,“几码绿呢也许就足够做一块幕布了。”

“哦,完全足够了!”耶茨先生喊道,“另外还有一两块活动侧幕,画在景片上的门,三、四块可以放下的布景,其他什么也不需要,我们的计划就是这样。我们只是为了自己消遣,用不到更多的东西。”

“我想我们只能凑合着办,”玛利亚说。“我们的时间不多,何况还会出现别的困难。我们必须采取克劳福德先生的观点: 我们的目的是表演,不是在剧场演出。在我国最好的剧本中,许多部分只是独立的场面。”

“不成,”埃德蒙说,开始感到吃惊了,“我们不要做不伦不类的事。既然要演戏,就得在完整的剧场里,有池座、包厢和楼座,而且得从头至尾演一出完整的戏;如果要演德国戏,不论它讲的是什么,就得有曲折离奇的故事,有调剂气氛的余兴,有花样舞蹈,有号笛舞曲和幕间歌唱。如果我们不能超过艾克尔福德,那就不如不干。”

“听着,埃德蒙,不要扫大家的兴,”朱利娅说。“没有人比你更爱好戏剧,为了看一出戏肯跑老远的路。”

“不错,看真正的演出,经过千锤百炼的真正好的演出,我会那么做;但我不会从这一间屋子走到另一间去看粗制滥造、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的演出——这只是一些需要克服教育和举止上欠缺的先生小姐们。”

然而过了一会儿,这话题又继续了,大家的热情依然没有减少,而且在讨论中众口一词,人人都表现了类似的兴趣,于是情绪更高了。尽管还没作出任何决定,只知道汤姆·伯特伦主张演喜剧,他的两姐妹和亨利·克劳福德主张演悲剧,但是大家认为一定可以找到一出大家满意的戏,这是世界上最容易不过的事。这样,不论演什么,戏是非演不可了,这把埃德蒙弄得惶惶不安。他决心要尽一切可能制止它,然而这场谈话在餐桌上进行时,他的母亲尽管同样听到了,却没有丝毫反对的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