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页)

这种厌恶太不公正——种种缺点本来就是硬加上去的,又被幻想夸大了,所以每次久别以后第一次看到简·菲尔费克斯,她反而觉得自己好像伤害了她似的。现在,简·菲尔费克斯在隔了两年以后回来,她去作礼节性的拜访,看到简·菲尔费克斯的仪表和风度,特别感到吃惊。在那整整的两年里,她一直在这两方面贬低简。简·菲尔费克斯优雅大方,优雅得引人注目;爱玛自己就最看重优雅。简个子高得恰到好处,几乎人人都会认为她高,却又没有人会认为她太高。她的体态特别娇美。她身材适中,不胖也不瘦,尽管带一点病态,似乎在表明她们两人相比她比较不幸。爱玛不能不觉察到这一切。她的容貌,她的五官,要比她记忆中的更美;并不端正,可是美得很逗人喜爱。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有黑黑的睫毛和眉毛,谁见了都忍不住要赞美。不过肤色,爱玛以前常挑剔她,认为缺少血色,现在却白净而娇嫩,的确不需要什么更多的红润。这种以优雅为主要特点的美,是她根据自己的原则不得不加以称赞的。这种外貌或者心灵上的优雅,她在海伯利很少看到。在那儿,只要不庸俗,就算杰出,就算优点。

总之,在第一次拜访时,她坐在那儿盯着简·菲尔费克斯看,心里怀着双重的满足:既感到高兴,又感到自己是公正的。她还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厌恶简了。她不仅看到简的美,确实还看到她的身世和她的处境。她考虑到所有这些优雅大方注定了会有什么结果,简会从什么地位上降下来,她会怎样生活,这时,爱玛除了感到同情和尊敬之外,似乎不可能再有什么其他的感觉。尤其是,除了使爱玛当然会感兴趣的每个众所周知的细节以外,简还很可能爱上了狄克逊先生,这是爱玛自然而然地想到的。在这种情况下,再也没有什么比她决心作出牺牲更加可怜和可敬的了。爱玛现在愿意改变自己的看法,认为她不会把狄克逊先生的爱从他妻子那里夺过来,也不会做任何她原先凭空想象出来的坏事。即使那是爱,那也可能是她单方面的朴素的、单纯的、不成功的爱。很可能简在和她的朋友一起听他谈话时,不知不觉地吸入了可悲的毒汁;而且,出于最良好的、最纯洁的动机,现在是自己故意不去爱尔兰,而决心马上开始从事她的自食其力的工作,以便有效地跟他、跟他的亲友一刀两断。

总的说来,爱玛在离开她时,就这样怀着温和宽厚的心情。她一边走回家去一边还向四周看看,悲叹海伯利竟没有一个年轻小伙子配得上让简过悠闲的生活;没有谁能够使她可以满足自己为简作些安排的愿望。

这些都是极好的感情——但是并不持久。她刚刚想公开宣布自己要和简·菲尔费克斯终生做朋友,刚刚对奈特利先生说了“她确实漂亮,还不止是漂亮!”还没有做什么更多的事来表示放弃过去的偏见和错误,简就已经跟她外婆和姨妈在哈特菲尔德度过了一个晚上,一切又都在很大程度上回复了原状。以前那些令人恼火的事重又出现了。那位姨妈跟往常一样讨厌;而且更加讨厌了,因为现在除了赞美简的多才多艺之外又加上了为她的健康担心。她们既要看那位姨妈为她母亲和她自己做的一些新帽子和新针线包,又得听她仔仔细细地描述简早点只吃那么一点儿面包和黄油,午餐只吃那么一小片羊肉。于是,简的过错又出现了。她们听音乐;爱玛不得不演奏;而那必然接着而来的感谢和赞美,在爱玛看来,似乎是故意装出来的诚挚,故意装得了不起,只不过是用更高的方式炫耀她自己那十分卓越的表演。除此以外,尤其糟的是,她是那么冷淡,那么谨慎!简直没法听到她的真实意见。她用一层礼貌的外衣把自己裹了起来,似乎下定决心不作任何说错话的冒险。她保持沉默,真是既讨厌又可疑。

一切都到了顶了,如果还有什么可以更进一步,那就是,她在韦默思和狄克逊夫妇这个话题上,比在其他任何话题上更加沉默。她似乎不想谈出自己对狄克逊先生性格的真实看法,或者对同他交往的估量,也不想对这门婚事是否合适发表意见。一切都是一般地表示一下赞同,而且讲得圆滑,没有什么详细的描述或者突出的评语。然而,这对她毫无帮助。她的谨慎只是枉费心机罢了。爱玛看穿了那种诡计,又回到了她原先的猜测上来。也许除了要隐瞒她比较更喜欢什么以外,的确还有一些事情要隐瞒;也许狄克逊先生很可能即将要换一个朋友了,或者,他选定坎贝尔小姐只不过是为了将来可以获得一笔一万二千英镑的财产。

谈到另外的话题,她也同样保持沉默。她跟弗兰克·邱吉尔先生在同一时间到达韦默思。听说他们有点儿认识;可是,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却从她嘴里一句真话也套不出来。“他长得漂亮吗?”“我相信,人家都认为他是个非常俊俏的青年。”“他和蔼可亲吗?”“大家都这么认为。”“他看来是个有头脑的青年,是个有学问的青年吗?”“只是在海滨玩玩,或者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在伦敦认识的人,要在这些方面作出判断是有困难的。一个人的举止,要通过一段较长时间的交往才能正确判断,凭我们跟邱吉尔先生的这点儿交往要作判断是远远不够的。我相信,人人都认为他的举止是讨人喜欢的。”爱玛简直不能宽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