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制1∶1帝国地图之不可能(第2/3页)

具有渗透性、可摊开可调整的透明地图

让我们先设想有这么一幅地图,它被绘制在透明且透气的材质上(例如纱布),摊开在地面上也可以随便挪动。

但无论如何,地图一旦画好,摊开,居民不是被罩在地图里面,就是爬到地图上面。但如果居民把地图悬在头顶上面制作,他们非但不能移动,因为一动就会改变地图上所呈现的居民位置(除非我们再次妥协,接受失真的地图),更糟糕的是,他们动来动去会使头顶上极为脆弱的薄纱纠缠成一团,而导致地图损坏,且这会改变地质外貌,使受灾区域对应地形的测面值混乱不堪。这么一来,就只好认定居民必须要站在地图上面来制作平铺的地图。

此种情形下,我们可以沿用讨论前面两种地图时已经提出的各种矛盾状况:地图呈现的土地上住着一群实际上住在地图上面的人民(除非它是一幅劣质地图);这幅地图没有参考价值,因为每个居民都只可以检验到他自己站立其上的那块土地对应的那部分地图;地图的透明性也消灭了它的符号学功能,因为它只有同自己的参考物同时存在,才具有让人们认识帝国的功能;而居住在地图上方也使居民们无法照顾土地,而土地品质势必恶化,也使地图必然失真……因而有必要制作能折叠,并能在不同方位重新铺开的地图,这样,地图上每一个代表土地上之Y点的X点,当地图置于土地上之Z点时,仍可供参阅,而Z不等于Y。最后,折叠与展开,容许我们在长时间不需要参阅地图时,避免使它覆盖于地面,这样我们就仍然能够从事农业和环保等工作,来保持大地的实际面貌与地图上的描绘相符。

可折叠与展开的地图

可折叠与展开的地图也有若干先决条件:(1)要允许折叠地图者行动自由;(2)有一片庞大的中央沙漠,以便存放折叠好的地图,并且当要把地图以不同的方位再度展开时,只有这样的沙漠才可以提供可以自如转动地图的空间;(3)整个帝国的疆域必须是圆形或任意一种多边形,让地图无论如何转动都不超出原来的边界之外,例如意大利的1∶1地图要是旋转90度就会被浸到地中海里去了;(4)地图必须有一个中心点,且须永远置于国土上的同一点。

若能满足以上所有条件,人民就不得不大规模迁移到帝国最遥远的边疆,以免折叠地图时把人卷进去。为避免人民挤在地图和帝国边缘,造成过度拥挤,我们必须规定,帝国居民人数,不得超过地图周长的度量单位数,所谓周长的度量单位,也就是一个人站立起来所占用的空间。

现在假设每个老百姓都抓住地图的边缘,开始向里圈折叠。如此一直卷,一直卷,到了某个尖峰时刻,所有人都会被挤到国土中央,站在地图中心部位,卷起来的边缘被每个人托在头顶上:这一现象绝对应该被称为超级阴谋,因为全国所有人口都莫名其妙被包在一个透明小袋里,完全动弹不得,且感到严重的生理与心理不适。随着折叠工作的进展,人们必须一齐跳到地图外面,站在土地上,从外面继续折叠,直到最后再没有半个人待在小袋内部为止。

但这个办法无疑会导致以下状况:一旦折叠工作完成,国土又恢复原来面貌,不过中央多了一大坨折好的地图。那么这幅暂时无法供人参阅的地图就又失真了,因为大家都知道,它所呈现的国土正中央,本没有这一大坨折叠好的自己在那儿。但既然事先已知它与实际不符,也就没有必要再将它展开参阅了。另外,如果地图呈现的土地,正中间已经绘制了是它折叠好的自身,但每次将它展开后,又立刻失真了。

我们可以假设地图受“测不准原则”(principle of indetermination)左右:展开的动作使它符合真实,而折叠的动作使它失真。这一状况下,随时想要使地图符合真实,就必须将它展开,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平铺在地上的不透明地图状态。

还有一个问题(除非我们愿接受不完整的劣质地图):那就是地图在以不同角度展开后,每个人立足的位置若要不失真,在展开的刹那,所有的人就必须赶到地图绘制之初他在实际土地上所处的位置上。只有付出这样夺命狂奔的代价,原先位于与地图上的X2点重叠的土地Z点上的一个人,现在才能不偏不倚地待在与地图之X1点重叠的土地Y点上面。并且,人人可以从地图上取得某个与他原先所处地点不同的特定点的地理资讯——以及除他自己之外,另一个人的资讯。

这个解决方案虽然劳师动众,而且实践起来困难重重,却使透明且有渗透性的地图可以铺设在地面上,同时也可以调整方位,最好的是,也无须被迫采用劣质简化的地图。但这份地图也像前面提过的其他地图一样,会受到常态地图固有悖论的连累。

常态地图之悖论

地图铺设在整块疆域之上(不论是否悬吊),帝国的领土就具有全部被地图覆盖的特性。但绘制地图之初并未将这一特性列入考虑,因此必须另外绘制一幅土地上空较低处有一层地图的地图去修正、解释它。但这样的过程永无止境。不管怎么说,如果这一过程中断,最后绘制的那幅地图虽能呈现所有介于它本身及土地之间所有的地图,但无法呈现它自己,于是我们称这样一幅地图为常态地图。

常态地图永远受制于准罗素-弗雷格悖论(quasi-RussellFrege paradox):每块土地加上呈现它的地图,可视为一个常态组 (地图不属于构成地貌的物体组合之一部分)。但我们无法设想多套常态组的存在。根据上述文字,要么假设有非常态组,即最后的地图是它所呈现的地域的一部分(但这是错误的,因为它无法呈现它自身),要么就接受最后一幅地图必然失真的常态组。

由此,我们现在可以得出以下两项推论:

1. 所有1∶1地图复制出来的地貌,永远都不可能完全正确。

2.地图完成的那一刻,也是帝国变为无法复制的一刻。

可以再补充一句,根据第二项推论,帝国达成了它本身最秘密的梦想——那就是使敌国无法完全了解它;但根据第一项推论,它自己也无法完全了解自己。我们必须假设,国家乃是通过对自身执行行动的最高机构之超越统觉(transcendental apperception)产生自觉与自知的东西。但这就需要一份具备自觉意识的地图,而这样一幅地图(只要在想象中能够存在)就会变成帝国,原先的帝国也会就此将权力割让予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