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莉塔[1](第2/2页)

啊,从那以后,我颤抖地张望着每一扇窗,多么希望能看到八十老妇洗浴时松软的侧影!多少个夜晚,我半躲在树下,满足我孤独的纵情淫欲,我的眼睛眺望着投射在窗帘上的影子,某个老奶奶正舒舒服服地用没牙的嘴嚼饭!还有那极度的失望,既直接又具破坏性。(瞧,那个下流胚![4])当那个人影抛开皮影戏[5]的伪装,在窗台上现出庐山真面目时,却原来是个赤裸的芭蕾舞演员,胸脯硕大,屁股黝黑,活像一匹安达卢西亚母马!

因此,多少个年年月月,我欲壑难填,始终在自欺欺人地寻找着那些可爱的小妖婆,卷入了一场坚不可摧的追求,我相信,这在我出生那一刻早就注定,当时一个老得牙齿全掉光的接生婆——那个夜晚,我父亲使出全身解数只找到这么一个母夜叉,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把我从母亲子宫里黏稠的牢狱中解救了出来,在生命的曙光里,向我展示了她不朽的面容:年轻的帕尔卡女神[6]。

我并不想从你们这些阅读我的人当中寻求辩解(战争时期就像战争时期[7]);我只是想让你们明白那些事件的发展最后使我大获全胜,这是多么不可违抗的天意啊!

我应邀参加的那个夜晚的聚会,是一个趣味不甚高雅的聚会,满场的年轻模特儿和满脸痘痘的大学生互相亲抚。那些转弯抹角的淫秽行为挑得姑娘们春心大动,在舞蹈时,她们让胸脯在敞开的衬衫里仿佛不经意地晃动出来,这些都令我大倒胃口。我早就在考虑逃离这个地方,这里只有千篇一律的、无实质性接触的裤裆在来回穿梭,突然间,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我究竟该如何形容那种令人晕眩的高音,那久已衰竭的声带所发出的百岁老人那一喊的极致风情啊![8])一个苍老的妇人颤巍巍的哀怨,使聚会骤然陷入沉寂。在门框里,我看见了她,那面孔是我经受出生之冲击时所看到的遥远的娜恩女神的脸,那缕缕白得撩人情欲的头发倾泻着一腔热情,僵硬的身体把身上磨得发白的黑色小裙装弄出许多锐角来,瘦骨嶙峋的双腿弯成对应的弓形,在令人肃然起敬的古朴的裙子下,依稀可见纤弱的大腿骨的轮廓。

身为女主人的少女,虽显得了无滋味,却表现出宽容的礼貌。她的眼珠朝上翻翻,说道:“是我奶奶……”

手稿的完整部分到此结束。从后面零零星星的字里行间来推断,接下去的故事大致是这样的:几天以后,安伯托·安伯托劫持了女主人的奶奶,让她坐在自行车的前面,把她带到了皮埃蒙特。起初他把她带到一个收留穷困老人的收容院,并且在当天晚上占有了她,这时他才发现这女人并非初试云雨。黎明时分,他在半明半暗的花园里抽烟,这时,一位形迹可疑的年轻人鬼鬼祟祟地问他,那老女人是否真的是他祖母。安伯托·安伯托大惊失色,马上带着乃莉塔离开了收容院,在皮埃蒙特的公路上展开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追逐。在卡内利,他赶上了葡萄酒集市,在阿尔巴参观了一年一度的太妃(Truffle)节,在卡利亚纳托参加了具有历史意义的选美,视察了尼扎·蒙费拉托的牲畜市场,在伊夫雷亚全程观看了选举挤奶女郎的活动和在孔多韦为纪念“守护神日”而举办的套袋赛跑[9]。

在北部地区,他长期的疯狂流浪眼看快要告一段落时,他才意识到他的自行车一直被一个骑着低座小摩托车的童子军狡猾地跟踪,逃过了每一个试图捕获他的努力。一天,在因奇萨·斯卡帕奇诺,他带乃莉塔去看一个治手足病的医生,让她独自待几分钟,而自己去买香烟,可待他回来时却发现老女人弃他而去,跟诱拐她的另一个人跑了。有好几个月,他深深地陷入苦闷,但最后又找到了老女人,她刚刚从新诱拐她的人带她去的美容农庄(Beauty Farm)出来,脸上的皱纹一扫而光,头发呈铜棕色,笑容灿烂无比。目睹如此的破坏,安伯托·安伯托感到深深的遗憾和无奈的绝望。他二话不说,买了一杆猎枪,出发去找那个恶棍。他发现小童子军正在露营地搓两根棍子取火。他开了一枪、两枪、三枪,屡屡打不中那青年,直到最后,两个身穿皮夹克、头戴贝雷帽的牧师制服了他。他立即被捕,因非法持有枪械和在禁猎季节打猎被判刑六个月。

1959年

[1] 乃莉塔在英译本中写为Granita,Granny在英文中意思是“奶奶”、“祖母”,nita与lita相近,本文是模仿纳博柯夫的《洛莉塔》,因此译为“乃莉塔”。而本文中,年轻的主人公钟情于白发苍苍的老妇,不同于《洛莉塔》中的中年男子醉心于少女。

[2] 卡拉布里亚区,位于意大利西南部,是意大利的行政区名。

[3] 原文为法文toi,hypocrite lecteur,mon semblable,mon frère!

[4] 原文为法文。

[5] 原文为法文。

[6] 原文为法文。帕尔卡是掌握生、死、命的三女神之一。

[7] 原文为法文。

[8] 原文为法文。

[9] 颈或腰部以下套上袋子后的一种跳跃式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