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禅和西方(第4/7页)

总之,不管禅这种思潮是不是得到认可,它正在征服西方,它呼吁哪怕是提出最激烈的批评的人也要进行反思。美国的心理分析有时利用禅学的方法,一般心理治疗将禅学的某些技巧当作特殊的帮手。[8]荣格对铃木贞太郎教授的研究很感兴趣,[9]完全平心静气地接受对外界世界的无意识状态,以默想神性来达到这种境界,就可以使我们这个时代的神经功能得以升华。禅学大师们接受徒弟时常用的一种方法是,要求把内心深处所有会干扰启蒙的东西都排除干净。一个弟子来到一位禅学大师面前乞示教化,大师请他坐定,按照复杂的仪式先递给他一个茶碗。茶已经泡好,于是便向来人的碗中倒茶,茶已经开始从碗中溢出,大师仍在继续向碗里倒。最后,弟子有些惊异,要求大师不要再倒,因为碗已经“满了”。这时,大师回答说:“你就像这个茶碗,你的心里充满了你自己的想法和道理。在你没有把你的碗倒空之前我怎么能给你解释禅道呢?”我们注意到,这不是巴科内的要求,他要求的是摆脱偶像,也不是笛卡尔的要求,他要求的是抛弃混乱的想法,这是要求摆脱所有的心烦意乱和情结,更清楚地说就是,摆脱像心烦意乱和情结那样钻牛角尖的智慧;而且是,随后的行动并非进行心灵的实验和寻求新想法,而是就公案冥思苦想,因此,这显然是治疗活动。如果心理医生和心理分析师们在这里找到了诱人的指引,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然而,相似之处也可以在另外一些领域找到。海德格尔在1957年出版了《基本乐章》(Der Satz Vom Grund)一书,很多人注意到了他的哲学所受到的东方的影响,有人明确提到了禅,指出这位德国哲学家的著作使人想到日本本州的禅学大师辻村。[10]

至于其他哲学理论,沃茨本人在他的书的引言中谈到了同语义学、同元语言、同一般的新实证主义的联系。[11]从根上说,更明确地涉及的是维特根斯坦的哲学。保罗·威恩帕尔在他的文章《禅和维特根斯坦的著作》[12]中写道:“维特根斯坦达到了一种思想境界,这种境界同禅学大师们所说的开悟的境界相似,他确立了一种教育的方法,这种方法很像尘世的方法和公案的方法。”禅的心理成了新实证主义逻辑的根源,初一看,很令人吃惊,至少像是说它的根在莎士比亚一样令人吃惊。但始终需要注意的是,在维特根斯坦身上,促成这样的相似之处的至少是,他不再把哲学当作对世界的全面解释。这里有一个与原子世界的事实(因此是“准确的”)相联系的重要问题,即拒绝将哲学看作如下两者之间的总的关系的立场,一个是这些事实本身,另一个是他将哲学缩小为一种纯粹是描述这些事实的方法。语言中的句子无法涵盖事实,也解释不了事实:语言中的句子只是“显示”事实,指出、特别反映出事实的联系。一个句子作为客观事实的特殊反射再现客观事实,但对这两个层面的一致性不可能说出任何东西,这种一致性只能被显示出来。句子尽管同现实是一致的,但也不能被用于交流,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再也不能确实地肯定事物的本质,而只能肯定说这句话的人的行为。(总之,“今天要下雨”不能作为“今天要下雨”这样的句子来进行交流,而只能作为“某人说今天要下雨”来进行交流。)

如果要表达一个句子的逻辑形式,这也是不可能的:

“句子可以表现整个现实,但不能表现这样的东西,即句子为了能够表现现实而同现实共同所有的东西,这种东西就是逻辑形式。为了能够表现逻辑形式,我们必须将我们自己以及句子置于逻辑之外,即置于世界之外。”

拒绝摆脱世界和坚持要解释世界,就使以禅为参照成了正当的事。沃茨举了一个修道士的例子,一个弟子问这个修道士,事物的意义是什么。他的回答是举起他的拐杖。弟子以非常精微的神学理论来解释他的这一动作,但这个修道士说,这样的解释过于复杂了。弟子于是再问,他的这一动作应该如何解释。修道士的回答是,再次举起他的拐杖。现在可以读维特根斯坦的如下一段话了:“可以表示的东西不能说出。”相似之处仍然是外在的,但很有意思;正如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的基本职责一样很有意思,这种职责就是,要表明所有哲学问题都是无法解决的,因为是没有意义的,尘世和公案没有其他目的。

实践、哲学—逻辑可以看作使习惯于禅的语言的人惊醒的说法的发展:

“世界是所发生的一切。在围绕哲学议题所提出的问题和命题中,最主要的问题和命题不是虚假的,但是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们不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而只能说它们没有意义。哲学家们的大部分命题和问题是由这样一个事实产生的:我们不懂我们的语言的逻辑……因此,事实上最深刻的问题并不是问题,这并不值得惊奇。不是世界是什么样的,它是不可思议的(是神秘的),但它就是它。生命的问题的解决在这一问题消失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了。确实存在不可表达的问题。它显现出来它是神秘的。我的命题在这样的方式之下才是明确的:谁理解了我,到最后,当他通过这些命题超越它们时,站在它们外面时,他会知道这些命题没有意义。(他应该这样说,在攀登上去之后,他必须把梯子扔掉。)必须超越于这些命题之上,这时才能正确地看清世界。”

这里无需更多的评论。对于最后一句,正如已经指出的,令人感到奇怪地想到了这样一个事实:中国哲学用“文字网”来表现逻辑结构中的存在的严密;中国人说:“网是用来捕鱼的,应该是,去捕鱼而忘掉网。”丢掉网,或者丢掉梯子,去看世界:直接与之接触去理解它,其间一切词汇都是障碍,这才是开悟。将维特根斯坦与禅联系到一起的人会认为,只有开悟才能拯救如下这样的人:他们在西方哲学舞台上说出了这样可怕的话:“不能说的东西只能对之保持沉默。”

值得一提的是,禅学大师们在一个弟子冥思苦想不能自拔时会给他一个耳光,这不是在惩罚他,而是因为一个耳光就能使他同生活直接接触,他已经无法对生活进行思考,就是说,要去感觉,唯此而已。现在,维特根斯坦在多次劝告他的学生们不要再从事哲学研究后放弃了科研和教学活动,专门从事医疗诊治,也在奥地利的一些乡村的小学短期教课。总之是选择了生活、体验,不再进行科研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