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亲吻节(第4/13页)

后来,卢伊吉怎么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释,他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他在科斯塔数到三之前就松手了。当时他脑子里想的是:我还没来得及洗手。这个想法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听到“二”时他就松手了。不幸的是,除了科斯塔,其他人也都这么做了。

有那么一阵,科斯塔觉得自己独自一人抬着这个沉重的物件。这是个颇有预见性的想法,但是这个幻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被百叶窗砸碎了,铁窗落下时,他脚底打了个滑,但他还是及时缩回了右手。不过百叶窗瞬间切断了他的左手。

一阵奇怪的静默。

后来,科斯塔在回想这件事的时候,意识到当时自己并没有感到疼痛,除了震惊,没有其他感觉。

好像一切都静止了,甚至可以说是进入了一种镇定的状态,或者说是被镇住了。大家一动不动,他们无法相信发生的事情,现在他们明白了:一种集体的怯懦刚刚致残了他们当中的一员。这种平静和困惑只持续了一秒钟。突然,天塌下来了,好像一堵石头垒起的墙突然倒了。

落在地上的手蜷曲成一个古怪的哀求。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离得最近的缘故吧,卢伊吉捡起了那只断手。他抄起那瓶自酿的阿马莱托,先给科斯塔灌了一大口,用来缓解他的疼痛。科斯塔呻吟开了,他的手臂疼痛难忍。卢伊吉从裤子后兜里掏出一条手帕,包起那只断手。他想起自己没有洗手,连忙把断手和手帕一起浸泡在了阿马莱托酒里。

榨油房里充满了刺鼻的苦杏仁味,有那么一阵儿,这种味道甚至盖过了橄榄油的香味。两个男人抓住一条床单的四个角,用这种简陋的担架抬着手风琴手。他们朝一辆停着的农用卡车跑去,车子上装了很多农具和准备运到镇上的农产品。卢伊吉撕开自己的衬衫,用它捆住科斯塔的手腕,想给他止血。他吃惊地发现科斯塔正把一只衣袖塞进嘴里,想止住嘴里发出的声音。直到现在疼痛才真正开始。车子已经发动,并朝着抬担架的人群开来——显然,应该把卡车开到伤者面前而不是把伤者抬到车子跟前,但是在这样一个乱成一团的时刻,用的是另一套逻辑——惊慌与混乱的逻辑,你很容易就会失去头脑。现在轮到科斯塔了,卢伊吉把他推进驾驶室,自己随后也爬了进去,他们朝镇上飞快地驶去。

一行人朝重症病房跑去,阿马莱托酒的气味和伤者压抑的哭声充斥了整条走廊。

两个人都活了下来。被压在百叶窗下的那位断了几根肋骨,外科医生对科斯塔的断手束手无策,他被留下来观察一段时间,让科斯塔感到意外的是,卢伊吉离开了医院,并带走了那只浸泡在阿马莱托酒里的断手。

弗朗西斯卡和阿马莱托

弗朗西斯卡和阿马莱托发现只剩下了他们俩,两个人都余惊未定。他们一路步行回到镇上。她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家。

刚开始,他们还悠闲地东溜西逛,但太阳落山后降临的冷空气坚定了他们的步伐,他们径直朝“阿马莱托”走去。路上他一直在想到了以后该做点什么好吃的。

他准备炖点儿肉汤,弗朗西斯卡点着了炉子,两人都为不得不忙碌而感到庆幸,这样就不需要交谈了,可以把自己的羞涩掩饰起来。

餐厅里暖和起来了。只一会儿的工夫,铁炉子就把屋子里烤得暖洋洋的,厨房里的煤气炉也在喷射热量。他们不再需要外套和大衣。

待在厨房里的阿马莱托开始出汗,他脱掉了衬衫。弗朗西斯卡喜欢他不穿衬衫的样子,一个年轻健壮的身体,而且他看上去那么开心而温柔。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藏在心里的痛苦。

弗朗西斯卡对肉汤心存感激,肉汤驱散了体内的寒冷,她在喝下热乎乎的肉汤的同时,对肉汤制作者的热情也在飙升。

往回赶的路上,她情感的性质发生了变化。现在,阿马莱托对她的吸引力与她曾有过的那种少女式的仰慕不同了。如果将来有个女儿的话,她心想,“梦兰”25会是个很可爱的名字。发觉自己在想这些,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阿马莱托发现了她脸上的红晕,问道:“怎么了?”他本来没想要问得这么直截了当。

“没什么,”她说,“刚才我在想斯泰法诺会不会有事。”发现自己在说谎,她的脸又红了起来,她窘迫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在想阿马莱托,根本没去考虑科斯塔的状况。

两人随后陷入了沉默,又呼噜呼噜地喝起汤来。他俩大声地喝着汤,肉汤温暖了他们的身体。

“我们喝点儿酒吧。”阿马莱托说。不等弗朗西斯卡回答,他已猛地站起身,拿出一瓶红酒和两只铃铛状的大酒杯。她还在那儿犹豫不决,阿马莱托已经把酒杯斟满了,最后她决定不去就自己是否到了喝酒的年龄以及该不该和这个年轻人一同喝酒的事唠叨什么了。

葡萄酒甘甜可口,酒精像花儿一样在她嘴里绽放。喝着酒和肉汤,她不得不承认,尽管下午出了一起大事故,但在这一刻,生活是美好的。

甜美的手指头

大家都叫这个酒保阿马莱托。他每年都要用自家种的杏仁酿制一种烈酒,酒吧柜台的下面永远放着一瓶这样的酒。酒的配方则是个秘密,被阿马莱托攥在手心里。它是满足所有酒瘾的灵丹妙药。

阿马莱托七岁起就在酒吧里打工,给叔叔打下手,擦地洗碗。他对食物有着天生的才能。

他很早就掌握了酿制阿马莱托的技能,早到已经忘记了当时自己的年龄。他母亲怀他的时候对这种酒求之若渴。作为婴孩,他说出的第一个单词就是“阿马莱托”,这让他的父母既惊又喜。从那时起,这个单词就成了他的名字,好像是他为自己做了洗礼。他的指头能带来甜美与快乐。

他整天泡在叔叔的厨房里,给别人做午饭。人们对童年的理解是不同的,你若不能迅速成长,就会消亡。熟透的西红柿在加了橄榄、橄榄油、黑胡椒、新鲜紫苏和红酒的平底锅里散发着香味。不得不说,对一个小男孩来说,他的口味很老道,不过由红酒陪伴长大的孩子迟早要学会喝酒的,尽管几乎没有人看见他喝酒。

厨房里飘出的香味引发了吧台边吃三明治喝咖啡的顾客的好奇。

没过多久,男孩就开始为那些踏进厨房的顾客做午餐。他有技能,也有热情。

他叔叔曾把酒吧命名为“兄弟酒吧”,但是这个名字从来没能站住脚,没过多久就被改掉了。你去哪里?阿马莱托!他叔叔看出了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