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的照片(第3/14页)

吉安尼看着桌上被拍打,搓揉,再摊开的面团,它很像一条精心撒上面粉的鱼,那是基督教的简单符号。有的时候,他的某些观点——称它为知识吧——能让可怜的艾米莱·派兹托索目瞪口呆。

“艾米莱,”他说,“你知道吗,象征耶稣的鱼以前是用来象征阿芙洛狄忒的,而且是没有鳍的。我来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吧,它根本就不是什么鱼,它是阴户的美妙重现,是神粗糙多毛的嘴,基督徒借用它来代表神——我们的造物主有血有肉的嘴,后来他们加上鳍,把它变成鱼的样子,想让它体面一点,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它弄得干净一些。圣母马利亚鱼状的阴道口,带着鱼腥味的美味阴唇,有比它更干净,更得体的吗?把它变成一条鱼?哈,阿芙洛狄忒的阴户是万物中最圣洁的象征,它是上帝亲妈的嘴!生命之殿!”

派兹托索抿着嘴一言不发,像一条刚被那位至高无上的神扇了一巴掌的鱼,带着震惊的眼神频频点头。他往嘴里塞了一个膀波罗尼,牙齿咬下去时,红色的果酱流了出来。离开面包房时,他仍为鱼的演变感到困惑。

面包房里到处都是蜘蛛。柜台下面就住着一只,吉安尼不愿意杀死它。他母亲说过,千万不要杀死家里的蜘蛛,说这么做是要触霉头的。他甚至给那只蜘蛛起了个名字——罗拉。这只蜘蛛曾从它的皮里蜕出来,就像是从自已的身体里走了出去。他怀疑这就是蜘蛛成为神圣动物的原因,它能丢弃旧皮囊完成变形,却仍然保留自我。

西娃娜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母狼蛛在她伴侣射精的那一刹那刺中他。这一刺使他麻木,然后她把处于极乐状态下的他缓缓吞下,活活吃掉。他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疼痛,她的那一刺就像是一剂爱情吗啡,激发出一种终极的安乐。他的肉体将被用来饲养他的后代。雄蛛在他的伴侣吞吃他的过程中,虽然一直处于极乐状态,却始终是清醒的。不知是因为进化中形成的某种怪癖,还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她总是把他的头留到最后,突然一下子就没有光亮了。我总觉得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死法。”

难相处的孩子

弗朗西斯卡亲眼目睹了她母亲的死亡,看着那双眼睛合上,知道它们再也不会睁开,这带给她某种终结的感觉。有些事情她无法与她父亲沟通。一说到她母亲他就坐立不安,在房间东张西望,像是要找条缝钻进去。她只好迅速改变话题,并飞也似的逃离那个充满面包匠排出的有害气体的蜘蛛王国。她待在阿马莱托的小店里,诧异自己怎么那么容易就推掉了父亲的家务事,却乐呵呵地替阿马莱托做同样的事情。

尽管年龄上存在差距,阿马莱托却是她父亲的好朋友。阿马莱托曾向弗朗西斯卡吐露:吉安尼比他父亲更像是父亲。弗朗西斯卡默默地点点头。看到父亲和阿马莱托一边喝酒一边热烈交谈的样子,她感到一丝嫉妒,眼红他俩之间的从容悠闲,以及在喝完第二杯,手里端着第三杯酒时达到的那种无拘无束。

弗朗西斯卡怀疑自己已经到了脱离父亲的年龄,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异常紧张。只要随便给他一个责备的眼神,他几乎就能哭出声来。想让他停下来太容易了,只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的身体就一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实在没什么话要对他说。

她对面包和酵母的味道毫无兴趣,对面包没有一点胃口,她宁愿吃饼干或米饭。如果让她说实话,她对什么都没有胃口。“你不能靠空气过活。”她父亲曾对她这么说。她回答道:“有些东西可以!”说这话时,她想到的是树的气根,但她忘记了树的根是埋在泥土里的。她坚信空气里含有足够的养分。

大胖子吉安尼·特里莫托,这个老百姓的面包匠和“面包匠的狂欢节”之父,在处理自己女儿的问题上,可以说已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他害怕弗朗西斯卡,她显露出来的自信让他觉得自己不值一文。她太像她母亲了。

一天早晨,当听说她要离开家搬到派兹托索那儿去住时,他松了一口气。但据吉安尼所知,派兹托索的厨房仍由漂亮的道恩统领。“不对,”他女儿更新了他的信息,“道恩已经离开镇子了,我和艾米莱说了,说我和你都觉得这么做很合适,我将取代道恩做他的管家。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今天下午就搬过去。”

吉安尼大吃一惊。他觉得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女儿已慢慢控制住了他,他已无法与她抗衡。他觉得自己成了女儿生活中奇怪的附属物,诧异原来属于自己的生活是怎么了,好像父亲这个角色消磨掉了他的其他特征。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极不健康。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弗朗西斯卡需要学会自律,既然神父派兹托索可以提供这方面的帮助,那就这么着吧。

为了弄清楚这个奇怪的世界,人们通过各种方式接近神。派兹托索看着打着结的鞭子,麻绳上的一个个死结和把手上缠着的皮条,寻思是否应该向弗朗西斯卡指出通向忏悔的道路——忏悔和领悟。

这是个神圣的使命。他要教她如何进行鞭打以及在鞭与鞭之间需要背诵的祷告词,警告她在实施过程中不要过于投入。

他认为:侍奉主的方式绝对不止一种。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她似乎生来就对此心领神会。她接过小鞭子,使劲儿抽了一下自己的后背,然后清晰地念出一句祷告词,鞭绳发出的声音像是一串标点符号,伴随她“阿门”的那一鞭,坚定准确,把她带到了句末。他不得不说她非常熟练,甚至可以肯定,她有这方面的才能,这或许是一种怪异的才能,但生活本来就充满了怪异。

弗朗西斯卡到底具备什么样的才能?也许,简单地说,那是一种克制自已的才能。

艾米莱认为用塔兰图拉来做面包房的招牌不太合适,他常想就此和吉安尼交换一下意见,但每次走近面包房,他的决心就动摇了,好像大门上方的那只塔兰图拉正盯着他,迫使他放弃改名字的想法。

但他一直憋着没提改名字的事儿,原因是他一直想不出一个更合适的名字来。“报复之吻”不行。“信徒的幸福”让他兴奋了一下午,但当他晚上搂着空酒瓶醉倒在床上发愣时,他认定信徒的幸福是酒而不是面包。这成了他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吉安尼面包房的新名字在躲避他,而他自身的饥渴却没有。“吉安尼的蛋糕洞穴”?不行。他昏睡了过去,醒来时,他的太阳穴怦怦直跳,他头痛欲裂,无法再去想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