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8节(第3/3页)

他停了下来,第三次看手表。

“同志,该是你走的时候了。”他对裘莉亚说。“等一等,酒瓶里还有半瓶酒。”

他斟满了三个酒杯,然后举起了自己的一杯酒。

“这次为什么干杯呢?”他说,仍隐隐带着一点嘲讽的口气。“为思想警察的混乱?为老大哥的死掉?为人类?为将来?”

“为过去,”温斯顿说。

“过去更重要。”奥勃良神情严肃地表示同意。他们喝干了酒,裘莉亚就站了起来要走。奥勃良从柜子顶上的一只小盒子里取出一片白色的药片,叫她衔在舌上。他说,出去千万不要给人闻出酒味:电梯服务员很注意别人的动静。她走后一关上门,他就似乎忘掉她的存在了。他又来回走了一两步,然后停了下来。

“有些细节问题要解决,”他说。“我想你大概有个藏身的地方吧?”

温斯顿介绍了却林顿先生铺子楼上的那间屋子。

“目前这可以凑合。以后我们再给你安排别的地方。藏身的地方必须经常更换。同时我会把那书送一本给你――”温斯顿注意到,甚至奥勃良在提到这本书的时候,也似乎是用着重的口气说的――“你知道,是果尔德施坦因的书,尽快给你。不过我可能要过好几天才能弄到一本。你可以想象,现有的书不多。思想警察到处搜查销毁,使你来不及出版。不过这没有什么关系。这本书是销毁不了的。即使最后一本也给抄走了,我们也能几乎逐字逐句地再印行。你上班去的时候带不带公文包?”他又问。

“一般是带的。”

“什么样子?”

“黑色,很旧。有两条搭扣带。”

“黑色,很旧,两条搭扣带――好吧。不久有一天――我不能说定哪一天――你早上的工作中会有一个通知印错了一个字,你得要求重发。第二天你上班时别带公文包。那天路上有人会拍拍你的肩膀说,‘同志,你把公文包丢了’。

他给你的公文包中就有一本果尔德施坦因的书。你得在十四天内归还。“

他们沉默不语一会。

“还有几分钟你就须要走了,”奥勃良说,“我们以后再见――要是有机会再见的话――”温斯顿抬头看他。“在没有黑暗的地方?”他迟疑地问。

奥勃良点点头,并没有表示惊异。“在没有黑暗的地方,”他说,好象他知道这句话指的是什么。“同时,你在走以前还有什么话要想说吗?什么信?什么问题?”

温斯顿想了一想他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再要问了;他更没有想说些一般好听的话。他心中想到的,不是同奥勃良或兄弟会直接有关的事情,却是他母亲临死前几天的那间黑暗的卧室、却林顿先生铺子楼上的小屋子、玻璃镇纸、花梨木镜框中那幅蚀刻钢版画这一切混合起来的图像。他几乎随口说:“你以前听到过一首老歌谣吗,开头一句是‘圣克利门特教堂的钟声说,橘子和柠檬?’”奥勃良又点一点头。他带着一本正经、彬彬有礼的样子,唱完了这四句歌词:“圣克利门特教堂的钟声说,橘子和柠檬,圣马丁教堂的钟声说,你欠我三个铜板,老巴莱教堂的钟声说,你什么时候归还?

肖尔迪区教堂的钟声说,等我发了财。“

“你知道最后一句歌词!”温斯顿说。

“是的,我知道最后一句歌词。我想现在你得走了。不过等一等。你最好也衔一片药。”

温斯顿站起来时,奥勃良伸出了手。他紧紧一握,把温斯顿手掌的骨头几乎都要捏碎了。温斯顿走到门口回过头来,但是奥勃良似乎已经开始把他忘掉了。他把手放在电幕开关上等他走。温斯顿可以看到他身后写字桌上绿灯罩的台灯、听写器、堆满了文件的铁丝框。

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心里想,在六十秒钟之内,奥勃良就已回去做他为党做的、暂时中断的重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