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哦,”路易莎说,“我可一点都不相信。”她又把手放在詹姆斯胳膊上,这一次,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他们抵达牙医的诊所。詹姆斯停下车,对路易莎说了一句令莉迪亚愤慨不已的话:“明天见。”

尽管女儿在后排怒视着他,詹姆斯还是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在车管所,他亲亲她的脸颊,拖来一把椅子。“你会通过的,”他说,“我就在这里等你。”幻想着莉迪亚拿到初学者驾照后有多么高兴,他忘记了车上发生的一切。莉迪亚仍然被她刚才发现的秘密搅得心神不安,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在考试房间里,一个女人发给她一份试卷和一支铅笔,让她随便找个空位坐下。莉迪亚朝后排的角落走去,先后跨过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男孩的书包、钱包和腿。她父亲对她说过的话似乎都变了调:朋友永远都不嫌多。她想起她母亲,坐在家里,洗衣服,做填字游戏,而她父亲——她恼怒父亲,也恼怒让这一切发生的母亲,恼怒每个人。

莉迪亚这时发觉,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趴在桌上答题。她看看表,但什么信息也得不到。表上并没有写几点开始考试,几点考试结束,只有当下的时间:三点四十一。秒针滴答作响,转了一圈,从表盘上的数字11移动到12,长长的分针随即跳了一格:三点四十二。她打开试卷。停车标志是什么颜色的?她在选项B: 红色上画了个圈。如果看到或听到有紧急救援的车辆驶来,你应该怎么做?她匆忙答着题,也顾不上画出的圆圈是否标准。往前几排有个女孩,留着马尾辫,前面的那个女人打手势让她到隔壁房间去。过了一会儿,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孩也过去了。莉迪亚又看看她的试卷,一共二十道题,还有十八道没做。

如果你的车发生侧滑,你应该……所有选项看上去都挺有道理。她接着往下看。什么时候路面最滑?在良好的路况下,你应该和前车保持多远的距离?她的右边,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合上试卷,放下铅笔。C,莉迪亚猜测。A。D。她发现下一页上有一大串句子需要填空,而她根本不知道填什么。在快车道,如果你的前方有一辆大型卡车,你应该……为了安全地驶过弯道,你应该……倒车时,你应该……她默念着每一道题目,像一张残破的唱片一样重复最后几个字:你应该、你应该、你应该。后来,有人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监考的女人对她说:“抱歉,亲爱的,时间到了。”

莉迪亚一直低头看着桌子,好像只要不去看那个女人的脸,她说的话就不是真的。试卷中央出现一个黑点,她过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一滴眼泪,是她的眼泪。她用手把卷子抹干净,又擦擦脸。考场里的人已经走光了。

“没关系,”女人说,“你只需要答对十四道题就算通过。”然而,莉迪亚知道,她只画了五个圆圈。

隔壁房间,一个男人正把答题纸塞进评分机,她用铅笔尖猛地一戳自己的手指。“答对了十八道题。”男人对她前面的那个女孩说,“把这个拿到前台,他们会给你照相,然后打印初学者驾照,祝贺你。”那个女孩高兴地迈着轻快的步子出了门,莉迪亚很想扇她。当男人看到莉迪亚的答卷,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她盯着他靴子上的泥巴。

“好吧,”他说,“别泄气,很多人第一次都没通过。”他把试卷朝上放好,她又看到上面的五个圆圈,像黑痣一样,卷子的其余地方都是空白的。莉迪亚没有等她的分数出来,机器吞进答题纸的时候,她越过男人,回到了等候室。

前台那里已经形成了一条长队,人们都在等着照相;那个大胡子男人在数他钱包里的钞票,跳着出去的那个女孩在欣赏她的指甲油,马尾辫女孩和坐她旁边的那个男孩已经走了。长凳上,詹姆斯坐着等她。“那么,”他说,看着她空空的双手,“它在哪儿?”

“我没通过。”她说。坐在她父亲旁边的两个女人抬头看她,然后迅速看向别处。她父亲眨眨眼,一下,两下,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关系,亲爱的。”他说,“这个周末你再试试。”包围在失望与耻辱的阴云之中,莉迪亚不记得也不在乎她能否再次尝试。明天早晨,内斯就要去波士顿了。她唯一的念头是:我要永远留在这里了,我再也不能离开了。

詹姆斯搂着他的女儿,然而,莉迪亚却觉得压在身上的重量犹如一条铅毯,她耸耸肩,把父亲的胳膊甩掉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她说。

“莉迪亚一进门,”玛丽琳说,“我们就一起说‘惊喜’。然后就开饭,饭后送礼物。”内斯在楼上打点行囊,只有汉娜在她身旁,但玛丽琳还是大声筹划着,她的话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觉得受到了母亲的关注,汉娜喜不自胜,热切地点头。她默默地练习——惊喜!惊喜!——一边看着母亲把长方形蛋糕上莉迪亚的名字涂成蓝色。玛丽琳打算把蛋糕做成驾照的样子:在长方形表面洒上白色糖霜,一个角上放着莉迪亚的真实照片,里面是一块巧克力蛋糕。因为这是一个特别的生日,所以,玛丽琳亲自制作了这个蛋糕——当然,原料是现成的,不过,需要她亲自调配。她一手举着搅拌器,一手端着铝碗,对准旋转的刀片。装糖霜的罐子汉娜已经帮她拿出来了,玛丽琳挤出裱花袋里最后一点奶油,写了三个字母“L-Y-D”,见奶油用完,又从购物袋里拿出一袋新的。

这样一个特别的蛋糕,汉娜想,尝起来也一定十分特别,比纯香草或巧克力的蛋糕都要好。原料盒上印着一个微笑的女人,她面前有一块切好的蛋糕,旁边是一行字:调配你的爱。爱,汉娜觉得,一定是甜的,像她母亲的香水,一定是柔软的,像棉花糖。她悄悄伸出手指,在光滑的蛋糕表面上抠下一小块。“汉娜!”玛丽琳呵斥道,猛地把她的手拍到一边。

她母亲用铲子抹平那块凹痕的时候,汉娜舔了舔手指头上的糖霜,甜得她流出了眼泪,趁玛丽琳不注意,她把剩下的糖霜抹在了桌布背面。她从母亲眉心的那条小皱纹上看得出,她仍然不开心,汉娜很想把头靠在玛丽琳围着围裙的大腿上,这样她母亲就会明白,她不是故意想要破坏蛋糕。然而,她刚要过去,玛丽琳就放下裱花袋,抬起头听着动静:“这么早,不可能是他们。”

汉娜感到脚下的地板震动起来,车库门轰鸣着敞开了。“我去叫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