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海伦医治爱犬

“我可以请哈利先生来瞧瞧我的狗吗?”候诊室里传来非常熟悉的声音,使得正走向通往候诊室门的我,登时刹脚停住。这说话声音非常像海伦,但是怎么可能呢?当然,这是太不可能的!

于是我由门板的裂缝里向外偷瞧。只看到屈生站在那儿对着另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说话,而那个女子却不能由裂缝里窥见全貌,能看到的只是一只手放在一只牧羊狗头上,以及她的苏格兰呢裙边与两条穿了丝袜的腿。这一双腿很美,很可能属于像海伦这样的大女孩的。我的思虑立刻被打断,因为这时候那女子俯身下来对那牧羊狗说话,让我有机会做个侧面的精细观察,那鼻子是直而细的,那头发是乌黑的,掩盖了一部分凝脂似的面颊。

我还在发呆地凝神细瞧着的时候,屈生忽然推门走出来,差点把我撞到墙上去。闷咒一声,他抓住我手臂,沿走道把我拖进配药室,关上门,低声对我说:

“就是那个海伦,她在这儿,要见你!她不要西格,也不要我,单是指名要见你!”

屈生说着睁大眼瞧了我好一会儿。我还在犹豫之中,他忽而打开了配药室的门,要把我推出走道里去。

“奇怪!你还在等什么?”他悄声说着。

“喔!真有点难为情!我是说,经过那一次的舞会以后,那是我在最糟糕的情况里让她看到了!我喝得烂醉如泥,甚至不能跟她说话。”

屈生举手在自己额上一拍:“天老爷!你的顾虑真的太多了!她只是要见见你,你还以为要怎么?出去吧!去见她就行了!”

我踌躇不定,没有勇气挪步,屈生忽然举手叫我停住。“等一等。”他低声说着,匆匆去拿了一件白外衣来给我,“这是刚由洗衣店拿回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让我伸臂套进衣袖里去。“穿了这一件你就好看得多了,像是一位洁净无瑕的年轻外科医生!”我不抗拒地让他替我扣好扣子,又替我整一整领带。最后对我充满鼓励地挥挥手,他自己才走向后面楼梯上楼去。

我不再多考虑,笔直走进了候诊室。海伦抬头瞧见是我,立刻露出笑脸。这就是我们头一次相逢的时候,同样的那种含着友善而目光稳定不游移的微笑。除了这种单纯的微笑以外,没有再包含其他意义。

我们相对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儿,她看我没讲话,就低头瞧着她那只狗:“这次我来是因为这只狗不舒服,它名叫丹,原是一只牧羊用的狗。但是由于它很可爱,所以变成了我们家里养的。”

那只狗听到叫它的名字,就拼命地摇尾巴,可是看到我又大叫起来。我俯下身去拍拍它的头:“它的一只后腿直缩着,是受了伤吗?”

“是的。今早它跳过一片墙以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想一定是什么东西给弄伤了,一直不能把体重分摊在那只脚上。”

“你就把它带到那边诊察室让我来瞧瞧。现在你先领它走在前头,我跟在后面可以观察一下它的走路情形。”我伸手把候诊室的门推开着,她果然带狗先走出去。由这里到诊察室要走一条颇长的通道,起先我被海伦的步态分散了注意力,一直到了转第二个弯,我才设法把注意力拉回到那只狗腿上。

真要命!这是股关节脱臼,那只后腿根本只是挂在那儿,脚掌刚刚抵着地面而已。我不由得有点迷惘,这是个很重要的创伤,但是如果运气好,我能立刻把它接好,一切恢复原状。在我过去短短的行医经历里,我发现脱臼的重接是最惊人的医术,但是很少能像奇迹一般把它恢复过来。

在诊察室里我把丹抱上诊察桌。当我在检查它臀部的时候,它站立不动。病情果然如我所预料的,那大腿骨由臀臼里脱出来,向上而又向后地突在那儿,可以用手很清楚地摸到。

我轻轻地想把那只腿摇一摇,它回头看了一下,立刻又断然转头向前望,嘴巴微张着,紧张地喘着气。许多动物来到我们诊察桌上,往往有着把自己交给命运去安排的神情。这只牧羊狗也这样。仿佛我就是把它的头割掉,它也不怎么大惊小怪似的。

“真是一只好脾气的狗。”我说,“而且长得好漂亮!”

海伦拍拍它的头,摸摸它头脸上那一大块白色花毛。它的尾巴轻轻地左右摇动着。

“是的。”海伦说,“它作为家庭的爱狗,就像作为牧羊的工作狗一样讨人喜爱。但愿它伤得不太重。”

“它臀部脱了臼。这是很难弄的伤,但愿它运气好,能让我给重新接上。”

“如果不能接上怎么办?”

“那就会在那儿形成一个不正确的假关节,跛了几个礼拜以后,就那么经常用着那一条短了一些的后腿了。”

“喔,天!我不希望它会那样。”海伦说,“你认为可以把它弄好么?”

我瞧着这只驯良的仍然意志坚决地望着前方的狗,我说:“我想弄好的机会很大,因为你没有拖延它就医的时间。这种伤是越早治疗越有希望。”

“好。那么,你什么时候开始替它弄?”

“我现在马上就弄。”我走向门边,“我要把屈生喊来,这需要两个人合力来做。”

“我不是可以帮忙的么?”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非常愿意帮上一手。”

我怀疑地望着她:“我还不知道呢!你可能不喜欢有爱狗夹在当中的拉锯战。当然它是要麻醉的,但是总免不了要拉来扯去的呀!”

海伦笑了:“我足够强健的,而且也不讲究细节。我跟动物相处很习惯,你知道。我更喜欢跟它们一起工作。”

“很好。”我说,“那么,穿上那件我们备用的外衣,我们就开始工作。”

我把麻醉针刺进它的静脉,它并没有畏缩。不久药力发生作用,它的头枕在海伦的臂弯里,它的脚开始在光滑的诊察桌上滑开,终于失去了知觉倒下去。

我瞧着它,仍没把针抽走:“最好给它多注射一些麻醉药,才能克服肌肉深部的阻力。”

再注进1CC,它就麻醉得整个像布制的洋娃娃了。我握住那脱臼的腿,隔着桌子对海伦说:“我希望你双手紧抱住它身躯,让我来拉它这只后腿,好吗?那么,来!”

要把那脱臼的肢骨拉过关节窝边缘,所费的力气真是惊人。我用右手不断地拉,同时以左手抵住那臀部的关节头。海伦果然也大力紧抱着狗身,我一拉她就往后一收,她的嘴唇也跟着一努。

我猜想这种恢复脱臼一定有个最简单的方法。也就是说,一开始有动物脱臼这么回事时就已经想出来的好办法。可惜的是至今还没有人发现它。人们往往都是经过长时期的“尝试与错误”而后才获得成功的。我今天的情形就是这样。我试过各种角度,扭转那无力的腿,尽力不去想如果接不回去怎么办。这时海伦仍拼死力抱着狗身,对于我们这样做摔跤似地扭来扭去她心里是怎么个想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