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痊愈(第2/2页)

在路上,这个思潮一直在我脑子里反复冲激。回到了西格家里,我仍然感到一筹莫展。如果说那肿疡的外壁该会消退,它早就消退了。这么没希望,我还要留它一天,万一明早死了怎么办?但是,我实在不甘心在它没断气之前就送给屠宰商。

所以,第二天早上,再去路德农场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匆忙。到达那儿的时间,差不多都快要中午了。进了大门,我知道我会看到的是什么:那牛栏的门打开着,地上留着一条拖曳的痕迹,那是马乐克叫人把死牛拖上他货车沿途所留下来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切情况却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我走向那无声的牛栏,心里稍微坚强了一些,因为路上没有拖痕,显然马乐克并没有来过。不过,这并不能说明我那头病牛不曾倒毙在栏内;也可能它仍在那儿苟延残喘。走到那关闭的栏门前,我的手又发抖了。最后我硬起头皮,推开栏门。

“草莓”在里边站立着,正向饲草架上咬干草吃。它不但在吃,而且觉得好像很好玩似的把干草甩得满地都是,正像许多牛每逢食物很合口味的时候,总是那么高兴地甩着一样。此刻它吞食的神态真可以说是狼吞虎咽,一扯就是一大把草,那粗锉似的大舌一下子便给卷进嘴巴里。我凝然不动地瞧着,心底响起了乐声,那不是小乐器的声音,而是大教堂里有气管高抵屋顶的那种大风琴!于是我进了牛栏,随手把门关上,坐在它旁边瞧它吃草——我真高兴瞧它这个样子。

当然,它的身架仍是那么皮包骨;一度那么值得骄傲的乳房,现在空吊在腹下。它虽然站立着,四肢还不时发抖无力,但是它眼里已经有了光芒。它那种着急吃东西的神态,使我相信不用多久它就会完全恢复往日的丰满。

牛栏里就只有它和我。它嘴巴有规律地磨嚼着。它不时掉转头来瞧我,那眼色是十分友善的。即使它向我眨眼示意,我也不会觉得惊异!

我忘了坐在那儿多久,但我每一分钟都看得津津有味。有时我真沉醉于我所看到的确是真有其事,而不是幻景。它的吞咽一点也不费力,它的嘴角没有再流泡沫,它的呼吸也不再急促。当我最终走出牛栏,把门带上了以后,我脑子里听到的大教堂的歌唱声,真的是响彻云霄!

“草莓”恢复得非常得快。三个礼拜以后,它的肌肉全部复元了,毛皮照旧发亮。最重要的是它的乳房,丰满而饱胀。

我在高兴之余,冷静地检讨这个案例,发现了很重要的一点: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对。我应该一开始就在它喉咙深部那儿开刀,而当时我竟然不知道怎么着手。所以,后来我对于这种症状,都是用手术刀绑在我手指头上,由张开的牛嘴探入喉咙去割破肿脓。当然,这样做牛是极不舒服的,可能把我一起摔倒在地而让我断了胳臂,但我不能不冒这个险。

如今我跟年轻的兽医们谈到这种手术,他们大多数都对我茫然呆视着。因为这一类的肿疡大都有着结核性的病根,而现在牛的结核病他们无法看到实例,所以他们听了半天仍摸不着头脑。但是跟我同时代的老兽医们,回忆起从前的日子,他们就会不期然做个苦笑。

不过,由颈部开刀戳破肿脓的做法,有个优点,就是患牛会恢复得非常得快。我侥幸独享了这种小胜利。但是,在“草莓”以后我所做的手术,都没有像对“草莓”那样错误做法,反而更使我满意。

“草莓”病愈之后好几个礼拜,我又在路德厨房里,他们家里人围坐在我周围。不过,这一次我不再像往常那样独自卖弄智慧了,因为我正在为路德太太的苹果馅饼而忙碌着。路德太太会做非常好吃的苹果馅饼,但这一次她做的是一种很特殊的,是他们带到田野里去工作的时候吃的。馅饼的皮做得特别厚,我咬嚼得几乎嘴里的口水都被吸干。馅心里无疑的是有切成细丝的苹果的,但我一直寻不出来。我在吃这种饼的当中,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把嘴里的饼全喷了出来。

在静默之中,还是路德太太先开了口:

“哈利先生,”她认真地说,“路德有些话要对你说。”

路德清了一下喉咙,在椅子里坐直。我转脸向他,我嘴巴里仍塞满那难以融化的饼壳。路德的神态是异于寻常的严肃。我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安。

“我想要说的是,”路德开口了,“我与我太太的银婚纪念快到了,我想我们应该热闹一下,希望哈利先生能做我们的上宾。”

我几乎噎了咽喉:“路德!你们真是太客气了!我一定来参加,我觉得我非常的光荣!”

路德仍然正襟危坐,态度也仍然严肃,似乎他接下去还有大事要宣布。终于他说:“我们非常高兴你答应了。所以,我们已经在卡斯莱的金士赫大饭店订了房间。”

“喔,真妙!”

“嗯,我跟我太太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他引以为荣地昂着头。“我们就要有一次盛宴,同时还有娱乐节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