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海伦

英格兰的山谷农场很多都是不挂招牌的。但是,现在我来应诊的这个农场,却在栅门上写了斗大的黑字“赫斯顿农庄”,所以我很容易就找到它了。

下了车,我拨开门闩。这栅门很容易推开,而不需要我用肩膀顶着门栅才能动。农屋就在我下面,是个巨大的石砌屋子,有两扇拱形窗户,那是在维多利亚时代发了迹的子孙就原始建造物添加上去的。

整座农场是在溪流弯曲处,葱郁草原显示出这儿环境的肥沃,跟它背后的赤裸秃山形成强烈的对比。而这座农屋更是掩映在挺拔的橡树与毛榉之间。牧地近溪流处则劲松密集,风景益增美丽。

像平常一样我绕屋高喊着,因为有些农户不愿意外人直接敲门询问主人在不在家,好农夫通常都只有吃饭的时间才在屋里蹲着的。可是,此刻我尽管高喊却没有回音,只得走到深嵌在石墙里的一处屋门,敲了几声。

里边有人回答“请进”,我推门进去却是一间厨房。天花板上挂着火腿与咸肉。一个面目黝黑身穿格子衫与布裤的女子正在一只大碗里揉面粉。她一边揉着一边抬头对我微笑:

“对不起!我实在没办法替你开门。”她举起双手让我看到面粉沾到她手肘为止。

“没关系。我是吉米·哈利,来替你们的小牛看病的。你们小牛的腿有点跛,是吗?”

“是的。我们想它大约是断了腿骨,也许是在跑路的时候一只脚插进什么洞里去的。如果你不介意稍等两分钟,我就可以带你去瞧。我父亲跟工人们都在田野里。我叫海伦。”

一会儿她弄得差不多了,正好这时有个老妇人由里边房子走出来。海伦洗好手,换了一双短皮靴,对那老妇人说:“麦葛,你来弄面包,我要带这位哈利先生去看牛。”

到了屋外,海伦笑着对我说:“我们得走一段路,那头小牛是在高地顶上的一座牛棚里。喏,你可以瞧得到的那一座。”她指着那边高地上的一座方形石屋。这一类牧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们大都散布在高地村落里,我以往跑这些地方倒对我的体力锻炼起了不少帮助。而这一类石屋又大半都是作为牲畜棚或是堆放干草喂料之用。

我瞧着这女子说:“没关系,跑跑路对我很有帮助。我真的一点也没关系。”

我们走过了田野,到了一座横跨溪流的窄桥。我跟在她后面,忽然想起,穿这种新式便裤的女子,一定是个革命者,人们对于这一点可有不少的批评。过桥之后,路径向上穿过松林。在密林阴暗里,阳光变成了黑海中偶然出现的孤岛。溪水奔流的声音也隐晦多了。经过的路上铺满了松针,就像走在厚地毯上一样。密林中阴凉而静寂,偶尔几声鸟鸣引起了一些回音。

十分钟的艰苦行程过后,我们又到了和暖的太阳底下了。这儿都是开阔的沼泽地,路径弯曲而陡斜,绕过一连串的岩块,我开始有些喘气,但那女子仍然健步如飞。到了上面平地我才舒了一口气,那座牛棚已经在望。

当我推开那半截门,我几乎看不见那头小牛,因为棚里太阴暗了,堆到屋顶高的干草更发出浓重的气味。终于我看见那是一头很小的牛,一只前腿虚悬着,当它想要在那满地干草上走动的时候,那只前腿显然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在检查它腿的时候,请你抓牢它的头,好吗?”我说。

那女子熟练地一手抓住牛耳,一手托在它下巴上。我小心地循着腿骨去摸那只病腿,它站着有些发抖,面部表情似乎也十分痛苦。

“嗯,你说得对,它的桡骨与尺骨很明显得都断了,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用石膏来敷。”我说着打开手提包,取出石膏绷带,又到附近装了一桶泉水,先浸一条石骨绷带把那腿骨包上,然后再浸一条再包。就这样一直包扎到全部小腿都扎满为止。这种石膏绷带很快就会干的,一干透就等于在折骨外部做了套筒一般。

“再等几分钟石膏干透,你就可以放开它了。”我说着,一面不停地轻弹那些绷带,到了我确信它已经坚硬得像石头了我才说:“好了,你可以放开它了。”

她两手一松,小牛即刻快步走开。“瞧呀!”她嚷着,“它已经能把体重放在那只腿上了,你瞧它多快活呀!”我也微笑着,心里知道那折骨的两端已经固定了。我担心会使她失望的心理也顿时消失。

“嗯,它很快就会复元的。”我话还没说完,一阵巨大的牛鸣声,那半截门的上半部空洞处立刻伸进一只大牛头,那水汪汪的一对焦灼巨眼直望着那小牛。那小牛也高声一叫在回答。于是震耳欲聋的牛鸣二重奏开始了。

“那是它妈妈,”那女子在这一片喧哗里也提高了语声对我说,“可怜的老家伙!一早上就尽在这儿兜圈,不放心我们怎么处理它的小牛。真是舐犊情深呢!”

我不由得从地上站起来,过去把半截门的门闩打开:“它现在可以进来瞧瞧了。”

那大母牛冲进来几乎把我撞倒。一到了那小牛身边,它立刻小心地闻着小牛的全身,用嘴巴把它推得团团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唔唔声。小牛乖乖地任由母牛推来推去。终于,母牛完全满意了,而小牛也就开始吮吸母牛的奶。

“瞧它饿得多慌呀!”我说。我们俩都笑了。

当我收拾好手提包,我对那女子说:“石膏要保持一个月。到时候你打个电话我就会来把它拆掉。在这段时间里你随时注意它,尤其要看看它腿在石膏以上部分的别让它发痛。”

走出了棚屋,阳光迎着我们。在我们脚底下的碧绿斜坡一直趋于谷底,谷底的那条大溪在树影中闪闪发光。而在我们对面的则是一片盎然的青翠高原,在中午阳光里反而有点朦胧不清。

“这里的景致真好,”我说,“这底下溪谷与对面的青山——我想你可以把它叫做山吧!”我指着一处较高的突起峰面。

“那不是山,那边是黑士基高地农场——高度是1500英尺。过去一点就是艾决顿农场。在这一边过来一些的是伟德农场、考若夫农场与桑那农场。”她如数家珍地背了一大堆,而她的声调里充满了热情,仿佛这些农场都是她的老朋友似的。

中途我们在斜坡草地上坐下来休息一下。和风带着高沼地的花香徐徐吹来,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我陶醉在这种气氛里,德禄镇、西格兄弟,以及我自己的兽医行业似乎都变得非常遥远了。

“你住在这里真有福气,”我说,“你不需要讲出来我就知道。”

“我非常喜欢这儿的乡土生活,其他的地方都比不上这儿。”她顿了一顿,环顾一下才又说,“我看得出来你也顶喜欢这种地方。但是很多人却认为这儿太荒凉,好像是个会叫人害怕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