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京巴吴把戏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秋天渐渐变成了冬天,屋顶上已有了一条一条的白雪。这时我也感觉到了在乡下行医的困难和痛苦!

我常常得开几个钟头的车,两只脚冻得冰凉;常冒着大风爬到动物的窝里或栏中去,或是在一个冰冷的、四处来风的大屋子里工作,用一桶冷水和最粗的肥皂洗手,有时用一个粗布口袋做擦手的毛巾。

我真尝到吹裂手的滋味了!当工作忙的时候,我的手老得洗,因此从手背一直到臂肘上都布满了红色的小裂纹。

这期间如果有机会给一些小动物们看病,那可真算是幸运极了!我可以不和那些牛马在冰冷的大棚场里打交道,而能走进一间温暖的客厅给小动物们(猫狗之类)看病,这是多么高兴的事!

在这些养小动物的舒服人家中,彭福瑞太太是最有趣的人物。

她是一个老寡妇,丈夫是造啤酒的富商,有许多酿酒厂和酒馆,许多镇上都有他的生意。丈夫逝世时遗留给她很多财富和一所坐落在德禄镇郊外的漂亮别墅。

她用着好几个仆人。她有一个园丁,一个汽车司机,一个女仆和吴把戏。

吴把戏是一只北京狗,它是彭福瑞太太的心肝宝贝!

这一天,我奉召来到了彭府,当我站在这伟大而漂亮的大门口上时,不由得不把鞋尖上的灰土蹭在裤筒上,然后用口中的热气呵一呵两只冰冷的手。我脑海中几乎已经看见一个高背而有扶手的舒服椅子放在熊熊的壁炉火光旁边,还有一盘喝酒时吃的点心,一瓶最美的酒。就是为这瓶酒,我每次来出诊时,总是把时间定在午饭前半小时。

按铃后,一个女仆应声而出,她对我恭敬地笑着,好像我是贵客一般,然后,她把我带到客厅里去。这里有许多名贵的家具,还有许多高雅的杂志和最新的小说。

彭福瑞太太坐在火边那把高背而有靠手的椅子上,看见我很高兴地把书放下,立刻大声地叫:“把戏!把戏,你的哈利叔叔来了!”我因为这门亲戚颇为有利,因此也未提出抗议。

把戏照例从它的枕头上起来,跳到沙发的靠背上,把它的两只爪子放在我的肩膀上,然后尽量地舔我的脸。舔了一会儿,它就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于是又去休息了。它这么容易累的缘故,是因为平常吃得太多——比它应吃的分量多了一倍,而且所吃的都是它不该吃的东西。

“啊!哈利先生!”彭太太很着急地看了她的狗一眼对我说,“我真高兴你来了,把戏又大便不通了!”

每次它一患这病,跟主人在外面散步时,总是会忽然坐下不走了。于是它的主人就赶紧打电话给我:“哈利先生,快来吧,它又大便不通了!”

于是我把这只小狗放在一个桌子上,用一块药棉从它的肛门里把它的大便挤出。

我觉得很奇怪,这只小北京狗,每次看见我总是这么高兴!一只狗,遇见一个一见面就把它的肛门用力弄得很疼的人而还能喜欢他,一定是一只心胸宽大的狗!它从来对我没有反感,真是一个可爱而与众不同的聪明小家伙!我实心实意地喜欢它。给它做医生确是一件快乐的事!

当我把它的病治好后,就把它从桌子上抱下来。我感觉到它的身体过重,两肋间也增加了肥肉,于是对彭太太说:

“你知道吗,你给它吃得太多了?我没告诉过你吗,彭太太?你不要老给它吃蛋糕,要多给它吃蛋白质。”

“是啊!哈利先生!可是它吃鸡吃腻了,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只好耸耸肩,这真是没希望的事!于是那个女仆把我带到那宫殿一般的浴室里去。我每次在她家给狗看完病后,总是循规蹈矩地在这间浴室里洗手。这间宽广的浴室里,有一张很大的梳妆台,上面有无数的化妆品和应用的东西。她们专给我预备的手巾,平展地放在那昂贵的肥皂旁边。

洗完手后,我回到客厅,给我预备好的酒杯已经斟满了美酒。于是我就坐在熊熊的火旁,同彭太太谈话。

其实,这不能叫做“谈话”,因为话都是她一个人说,我只是静听而已。不过,我还是觉得不错。

彭太太是一位颇令人喜欢的人。她总很大方地捐钱给慈善机构。任何人有困难时,她都乐于帮忙。她颇聪明也很令人觉得有趣。但是每个人都有一个弱点,她的弱点就是溺爱她的吴把戏。

她一说到她这个心肝宝贝,那简直是神乎其神!我也很热心地等待着听她那不可思议的故事。

“啊,哈利先生,我告诉你一个最令人兴奋的消息。把戏有一个笔友了!是的,它给《狗世界》杂志的主编写了一封信,同时还寄去一笔捐款。它告诉他:虽然它世世代代出身于中国的帝王之家,但是它现在情愿屈身降级而与一般的普通狗做朋友。它请那位主编在他认识的狗里,给它介绍一个笔友,以便它们常常通信而彼此勉励。为了这个缘故,它起了一个笔名,叫艾特班肯。你知道吗?它收到了主编的一封最客气的回信。(我可以想象得到,那个主编看到这个金矿是多么雀跃!)他说,他愿意给它介绍一个名叫班左的花点狗,它很寂寞,因此它会很乐意和约克郡的朋友通信。”

我品着酒,把戏睡在我的腿上,正打着呼。彭太太又继续说:

“可是,我对新买的那个暑期别墅很失望。你知道吗?我是特意为把戏买的,为的是我们俩可以在炎热的夏日傍晚,坐在院子里乘凉。那是一所很好的小房子,但是它非常不喜欢那座房子,它甚至于拒绝进去。当它看那个房子时,那脸上的鄙视表情,你真应当看看。你知道它昨天把那个房子叫做什么吗?啊!我简直不敢告诉你!”说到这儿,她环视了一下屋子的四周,然后凑近我小声地说,“它叫它讨厌的草棚!”

那个女仆在壁炉中加上了新的木柴,又给我斟满了酒。外面的大风,把雪花打到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心中暗想:这儿的生活好舒服!于是我继续听下去。

“哈利先生,我告诉你了吗?昨天把戏又赢钱了。它一定对赛马的消息非常有研究。昨天它告诉我应当在什么时候买哪匹马的票,我照它的话买了马票,果然又和从前一样赢了。”我知道买这些马票,向来是用吴把戏的名字买的。

过了一会儿,她还继续说:

“上礼拜我吓坏了,我几乎要把你叫来。把戏真可怜,它整个的精神失常了!”

我一听到这句话,立刻联想到它的大便不通,于是立刻问她详情。

“真可怕,把我吓坏了!那时我的园丁正在给把戏扔圈子,你知道他每天下午扔半个钟头。”她说到这儿,我想起来曾看见过好几次这样的好戏。这个园丁是一个驼背的老人,他似乎怀恨所有的狗,尤其是把戏。但他每天却必须到草地上去扔那小橡皮圈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扔。扔出后,把戏跑去把它叼回来,如果不立刻再扔,它就狂吠。这个游戏玩得越久,这个老头儿脸上的恨越深。他的口中老是念念有词,但却没法子听见他所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