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骨灰 3(第3/6页)

“等你们弄完了,再打电话给我。”前田继男交代完这句话,就先回去了。

我用他给我的钥匙打开104室。木板门发出阴森森的咯吱声,一下子就打开了。密闭在房间内的空气扑面而来。除了闷热和湿气和霉味意外,还有像臭水沟的腥臭味和什么东西发酵的酸味。这里面也混杂了血的味道吗?

门口有块约半叠大的水泥地,角落堆着橡胶人字拖和发黑的球鞋。球鞋的鞋带松松地垂在两侧。

我脱了鞋子,走进屋内。正面是厕所门。洗碗池在右侧,最前面是煤气炉。两个炉灶周围都积了褪色的油污。特氟龙加工的平底锅插在煤气炉和墙壁之间。洗碗池只有一个水龙头,没有热水。水龙头旁,还剩了半瓶绿色的洗洁精。洗碗池底部有一块干裂的海绵和铝制水壶,水壶的下半部分已经发黑了。洗碗池旁的红色塑料餐具架上,随意堆着碗、杯子以及几双用过的一次性筷子。

“打扰了。”

我蹑手蹑脚走进去。每走一步,地板就发出“叽——”的声响。我沿着墙壁走过去,通往客厅的们撇开着。里面的昏暗空间轻轻摇晃着。凄惨的杀人现场,死者的冤魂正在等着上门的人……

“你在磨蹭什么?”明日香在背后叫道。我把已经冲到喉咙口的惨叫吞了下去。如果我说害怕,恐怕连我的后代子孙都会遭到耻笑。

我用力深呼吸,走进客厅。

我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惨状。

榻榻米上既没有鲜血四溅,房间内也没有乱成一团。可能因为光线不好,房间内郁积了阴沉的空气,感觉很不舒服。

明日香站在我身旁。

“松子姑姑在这里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远处传来电车的声音。

“对不起,开始吧。”明日香说。我很纳闷,她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但很快就意识到,她是在向松子姑姑表达歉意。

我和明日香开始分类可回收与不可回收垃圾。垃圾分类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我们又分工合作,处理衣物、家具和家电类。

首先,我把壁橱内带着潮气的被子拉出来,用绳子绑起来。壁橱里放着一个旧运动袋,还有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纸箱。我拿起运动袋,它格外轻巧,而且是时下很少见的塑料皮。我拉开拉链,里面竟然是空的,再把袋子倒过来抖了一下,掉出一个褐色信封。

我捡起褐色信封,上面没有写任何字,也没有封口,但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我打开信封口,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原来是一张照片。黑白的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穿着长袖和服的女人。女人双手放在腿上,坐在椅子上。从她稍微侧着的身姿来看,似乎是相亲照。

“好漂亮。”明日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照片说道,“这就是松子姑姑吗?”

我翻过照片,发现左下方用钢笔写着:摄于昭和四十三年一月(1968年1月)、松子、成人式。

“好像是。”

“眼睛和你爸爸很像。”

松子姑姑的眼睛是细长的内双眼皮,和父亲一样,眼尾上扬。那双眼睛中隐藏的意志比父亲坚强多了。松子姑姑是四方脸,下巴尖尖的,脖子很细,整体感觉很清秀。至少,她在二十岁的时候很苗条。她的鼻子小巧可爱,但嘴巴抿得很不自然,好像拍这张照根本不是她的本意。也许照片曾经修过,她的肌肤看起来像珍珠般光亮。头发二八分,在脑后梳成发髻。这种发型令人感受到时代的久远。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照片里的女人。虽然感觉很模糊,无法称之为记忆,但感觉不像是我的心理作用。不过,我是在松子姑姑失踪了十年后才出生的,根本不可能见过她。

我还有一个久美姑姑,她身体虚弱,到我五岁她过世前,都和我们同住。我记忆中久美姑姑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厚的笑容,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没有这张照片中所感受到的强烈的自我意识,两个人的形象也不大相同。但我仍然对松子姑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或许就是血缘关系把。

“她以前一定很有男人缘。”

“会吗?感觉个性很强,可能会让男人敬而远之。”

明日香拿起照片,闷闷不乐地注视着松子姑姑。

“你怎么了?”

“没事。”

明日香把照片还给我,转身继续工作。

我把照片放回信封。原本打算丢进可回收垃圾,又觉得良心不安,便暂时放在一旁。虽然觉得保存形同陌路人的姑姑的照片很奇怪,但还是不忍心就这么丢弃。对了,可以寄给父亲。终于想到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壁橱内只剩下一个纸箱,也很轻。盖子没有用胶带封起来,知识轻轻地盖着。我打开盖子,忍不住“哇噢”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

“这个。”

我拿出一件箱子里的东西,是一条皱巴巴的内裤,比明日香的内裤整整打了一倍。纸箱里全是内衣和内裤等贴身衣物。

“笙,你去整理那里,这儿我来处理。”

“为什么?”

“即使已经过世了,女人毕竟是女人,一定不喜欢你碰这些东西。好了,赶快去那里吧。”

我站了起来。

“明日香,你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很会讲规矩嘛。”

明日香没回答,把松子姑姑的贴身衣物一件一件拿出来,仔细折好。

“反正要拿去扔的,不需要这么……”

“我不是叫你不要看嘛!”

明日香抬头看我的双眼红红的,烦着泪光。她的脸颊也红彤彤的,微微颤抖着。

我用鼻子叹了一口气,背对着明日香。

“你什么时候说了啊。”我嘀咕了一句后,继续埋头工作。

下午两点多,我们才整理结束。我打电话给前田房屋中介,不出五分钟,前田继男就骑着自行车现身了。他检查了房间,接过剩下的绳子和垃圾袋,说了一句“辛苦了”就转身离开了。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很想早点回去,明日香却强硬地主张:“我想去问一下隔壁的邻居。”她甚至叫我先回去,这么一来,我就不得不陪她了。我怎么可能让那个男人和明日香独处。

明日香按了大仓修二的门铃,胡子男迫不及待地开了门。

“虽然不关我的事,不过,你们的感情很不好嘛。这里的墙壁很薄,我全都听见了。”

我尴尬不已,明日香却若无其事地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们站在这里就好,可不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